当晚的《思凡》还是唱完了。但唱完戏之后,戏班子里所有的人,不管是唱花旦的还是唱老旦的,唱小生的还是唱老生的,打板的还是吹笙的,都知道老胡偷看了信春燕撒尿。半夜吃过面片汤,大家都到后台睡觉去了,班主老包将老胡叫到了前台。老包倒没有说什么,只是阴沉着脸看老胡。老胡的脸一赤二白的,嘬着嘴向老包解释:
“什么都没看见。”
老包不说话。老胡:
“要不我走得了。”
老包嘬着牙花子:
“为了一泡尿,多不值当!”
后半夜,大家睡熟了,老胡悄悄收拾一下自己的铺盖,趁着月亮落下去离开了戏班子。走了一里路,转头往回看,看到戏台子上还挂着一盏孤零零的马灯,老胡不禁哭了。
老胡离开戏班子之后,又从繁峙县回到了五台县,开始重操旧业,在山上当挑夫。从山下到山上,挑煤,挑柴,也挑菜和米面。主家让挑什么就挑什么。但小五十的人了,已经不比当年。身边的年轻人一趟挑两个时辰,老胡得四个时辰。年轻人挑到山上还嬉笑打闹,老胡累得一个人坐在山石上喘气。但一个月下来,也就习惯了。就是不爱说话。跟谁都说不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天将一担米挑到山上,碰到一个蹲在路边看脚病起鸡眼的野郎中。一块岩石上,挂着一块白布,上边画了一只大脚;地上也摊了一块白布,上边扔着许多起下的人的肉丁,都已经干瘪变黑了,乱豆似的。不碰到起鸡眼的老胡没觉得什么,一遇到起鸡眼的突然感到自己的脚疼。脱下鞋一看,两脚密密麻麻,全是鸡眼。全是两个月挑东西挑的。老胡将扁担竖到山岩旁,坐到郎中对面,将两只大脚伸了过去。野郎中起一个鸡眼,老胡咧一下嘴。最后竟起下三十二个鸡眼。一个鸡眼十文钱,三十二个鸡眼三百二十钱。交钱时老胡才发现,原来起鸡眼的是个六指。起鸡眼时他低着头,收钱时仰起脸,脸倒清秀。听他一说话,老胡乐了,原来也是个山东人。老胡两个月没有说话了,这时笑着问:
“兄弟是山东哪儿人呀?”
那个起鸡眼的也听出了老胡的口音,也笑了:
“泰安府。”
老胡:
“我是菏泽府。兄弟怎么到这儿来了?”
起鸡眼的说:
“山西人爱乱跑,脚上鸡眼多。”
老胡“扑哧”笑了。又问:
“兄弟接着要到哪儿去呀?”
起鸡眼的:
“想去口外,那里的人赶牲灵,想着鸡眼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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