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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建筑设计 |
每一座摩天大楼都是一座岛。岛上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在700层的家里SOHO,到25层的美术馆看展览,半夜里酒喝多了砸了234层国际学校的玻璃,最后被抓到100层的警所里醒酒。
■中国房地产报
每一座摩天大楼都是一座岛。
它们穿破云层,黑压压地突兀在灰雾之海上,宛若一块块坚硬不可摧毁的磐石。
从太空望下去,这些高比群山的楼群间,除了偶尔闪烁的灯光,看不到其他的活动痕迹,实际上每一时刻,讯息都通过比特这一微积分方式,如同风中的花粉四散传播,重组,再传播,再重组,永不寂寞。
这样的大楼大约有1000层高,共有1000万平方米的使用面积,可以容纳12万人在其中生活。它是真正的“摩天”大楼,甚至高达对流层顶端。它们是兀立在浮动的大陆架上之岛群,也可以称呼它们为城市群。
岛民从出生起就呆在这样的高楼里,站在大楼边缘,其他岛屿的黑色玻璃外壳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只是看不透其中的景象。很显然,到其他岛上拜访没有什么意义。这些新兴的城市大同小异,正是全球化浪潮中的一节链条。
天鹅与其他候鸟在楼群的脚下飞翔,一会儿从阴影里穿出,一会儿消失不见。
虽然灯火相望,鸡犬之声相闻,岛民间却老死不相往来。正是对外部环境的恐惧和抗拒,才诱导和催化出了这样的大型建筑。可以想象得出来,岛民们讨厌外出。他们是所谓的“宅民”一族。不用面对拥堵、污染、光化学烟雾、交通事故、臭氧洞、紫外线辐射、路霸劫匪,最重要的是,不需要面对陌生人,这让他们感到放松和愉快。
概念上,每一个监视器、每一个电视屏幕都是一扇窗户的替代品;真实生活就在其中,虚拟空间已变成了广大的户外。──库哈斯:《垃圾空间》
两代人以后,每一座大楼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它们都会渐渐形成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传统。这在亚洲会率先出现,因为东方人更珍重自己的传统,即使在无可抵挡的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也依然顽强地替它们寻求一席共生之地。
现在好了,他们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拥有自己的节日(或许大楼奠基日是个其中最隆重的一个,以前类似的叫“国庆日”),自己的常用语言,自己的偶像,自己的幽默和自己的领袖。自身的传统文化占据着如此重要的统治地位,以至于任何外来事物都被视作一种挑衅。
虽然电子化使交流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看不见的墙却始终在蔓延。
这是大厦还是国家呢?会有岛域歧视吗?岛与岛之间会产生隔阂与冷战吗?
高密度的聚集,需要他们学会紧密地拥挤在一起,互相不去触碰邻居的禁区,只有那些最和气最和谐的大厦可以产生传统,并可以在漫长的时间里维持幸福生活。
在700层的家里SOHO,到25层的美术馆看展览,到1001层的花园散步,到888层去听万人演唱会,半夜里酒喝多了砸了234层国际学校的玻璃,最后被抓到100层的警所里醒酒。这样的日子安静而超越,永恒不变。
有人会对这一切厌烦吗?
有人起床后会对着窗外的云影发呆吗?有人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琢磨吗?有人会开始等待,等待某一天有人邀请他说:“我们一起离开这儿,怎么样?”
生活也许应该有点改变了。
在咖啡馆里邂逅的女孩却告诉他:“我们渴望的就是在大楼里拥有另一套更完美的房子,离高速电梯更近,离1001层的花园更近。”
这是个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她读的书很多,说的话也很有深度:“我们是面临千篇一律的都市环境。我们说需要去创造美,去创造可识别性,质量和秩序,然而事实是我们拥有的城市就是我们所渴望的,或许没有任何个性本身,就提供了最好的生活环境。”
于是他只能继续用蜡烛在黑色的透明玻璃上,晃动着画一个又一个的圈,那是他的密码,孤独人的密码。
钩子一样锐利的月亮升起来了,窗外可以看到另外十几栋大楼的影子。它们清晰又模糊。
他渴望对面也有人和他一样,在冰冷的玻璃后面,用蜡烛或手电一遍又一遍地画圈。
决定作出改变总是十分痛苦,实际上他几乎无路可去。
地面上的公路因为太长时间无人使用,已经被洪水淹没。
想要逃跑的话只有通过一条路:两条孤独的铁轨,高架在云端,平行着通往远方,尽端被朦胧的雾气遮盖住。
大楼与大楼间惟一的实体联络。
为了节约成本,大公司都在每栋楼里开设工厂,即便是必须进口的原材料和能源,实行的也都是无人货运方式。有许多这样的轨道通向各座高楼,高高低低,密如乱麻。
选择对轨道的话,走到另一座大楼很近,也许只要走上30分钟。货运列车之间也有足够的间隙让他们走过,但对于足不出户的岛民来说,30分钟的路程,足以成为天堑。
因为不考虑人的通行,轨道没有围栏也没有桥面,即便是在做好信念坚定、一心想要离开的他面前,登上这样的轨道也是巨大的挑战。
脚下是飘过的云影,巨大的风在岛群间鼓荡,雨点子弹般横扫过窗口。光滑的铁轨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它们在狂风中摇摆,显得如此单薄,如此纤细。
踏上去,还是不踏上去,这是一个问题。
对于这样的问题,建筑学无能为力,文明亦复如是。
(作者为知名科幻小说作家,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