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形状录
老愚
老家的太阳晒得我施施然坠入梦乡,在那个玄妙的时空里,一干人物奔突其间,宛如自深海浮出,狰狞不能自已,惜面目模糊,不能尽辨而呼其本名。兹录下形状,待他日再做计较。
六铺炕大院,小草诗人夺路狂奔,一不羁青年才子手持利刃紧追不舍,嘴里高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知情者称,诗人欲染指人家女友,故有此事变。前者以左得利,色权兼收;后者鼓吹自由,由“异议”而获虚名。诗人虽患绝症而歌唱太阳不歇,今挺“羊羔体”官员诗人而引人注目。才子隐于思想江湖而不知所踪。
私揽一内刊之总编辑某日开班子会议,郑重提议:自今日起,一律废“老师”之俗称,改呼“总”。理由是“这样太不正规,外人不知找谁办事”。有好事者问:都叫“总”,别人也分不出高低,建议在一把手前加以“老”字,如“藏老总”等,其余呼曰“某总”。“言之有理”,总编辑欣然而采纳之。
京城某娱记,探访男女明星绯闻之余,喜打麻将。该公只能赢不能输,赢则眉开眼笑,春天般温暖,输则翻脸,刀枪伺候,而且这输的算法相当奇特——先前赢了一千,现在剩下了八百,他就认定自己输了两百。某夜,在赢的钱剩下贰佰时,他骤然崩溃,“太背了!不玩了!”抖动桌布,把麻将裹起来,径直扑到窗户跟前,张开,刚才还亲来亲去的幸运张“二条”及其同伙们,只好做了自由落体运动。“谁?!”楼下住户惊骇不已,以为有贼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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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朋友在吾老家挂职,回省城打电话欲见一面,彼低声曰:“老愚,有事吗?”遥想八十年代,该友指点江山一派斗士风姿,引无数粉丝尽折腰。曾骑车夜行十余里,自未名湖幸吾铁皮屋,晤谈至东方既白。
某日报开选题会,一帮编委及主编吵吵嚷嚷,各逞其能。执行总编力主为一地产商做报道的理由竟然是,该董事长哲学出身,智慧过人,我们老板亦学哲学,捧彼而及于此,不亦乐乎?众人皆诺诺。平日选题若有争议,该君只须念叨一句“此乃老板所钦定”即再无异议。
一出版掮客自称,一日不进钱,则全身不舒服。此君无时无刻不在发短信打电话,买东卖西,取南送北,广设酒局求信息,脸色晦涩眼迷离。
与某大师初见,留毕地址,耳语道:此乃前要人所居之宅,汝知之,勿告他人。在媒体面前,大师常表独立:某从不交结权贵,一生唯自由是从。
有鼓舌者宣示:凡能当上某一级别高官的,都是民族精英。媚语做慷慨状,令设宴之高官非常受用,连连称曰:精辟!
某女姿色平平,热辣似火,不穿底裤奔走于文化圈内外。“没有我搞不定的,只要他还是个男人!”一天,于某君桌边见该女自传,某君曰:“平生未见有甚于此女者,其既妖且浪,吾友被弄上床者已达三人矣!”
半生所见异人,不可谓不多。但因局限于文化圈,人物格局气量不免狭小,大都孜孜于名利色,满嘴仁义道德的,往往寡廉鲜耻,鲜有自在豁达者。此次回乡,拜见三十二年未见之曹积良老师,感慨良多。师笑言,一生轰轰烈烈,晚年灰头土脸。原来,教育局主政者唯文凭是举,老师年年评优,桃李满天下,却因无暇自学混上大学文凭,终以普通职称退休。虽如此,老师仍以做人三原则示吾等:一不做官,二不管生利之事,三不经手钱财。
又见一儿时伙伴,虽三十余年未曾谋面,却一新耳目。幼年顽皮,滚爬摸打,中年跻身商界名流,彼说,商贾再富,也比不得官员,求其办事者一人送一信封即可大富。彼坦言喜爱官贪——官不贪则无缝隙,绝无吾等发财之机云云。吾尤喜其名言“钱不能多,多则伤身甚至折命,钱多了就要散钱,自在最重要。”从他的窗户望过去,南边是一个即将被拆除的村庄,在那儿,他设想的一个小区会像青草一样长出来。
坐在朋友店铺前,阳光饱满,晒得人懒洋洋的,时间也慢了下来。在这样的时刻,我什么也不想。有节奏的打夯声响起来,最迟到明年,广场上矗立起的一栋高楼,便会遮住今天的阳光。但我想,晒太阳的地方总是有的。
《新周刊》左撇子说专栏 2010年12月1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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