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理发店
老愚
1985年夏天,我独自来到北京。那个时候,天是瓦蓝瓦蓝的,房子是平的,路是宽的,树木闲适阔大,伸展着繁盛的枝丫,撑起一个漫长的季节。公共汽车,电影院,百货商店,公园,理发店,这些就是生活主要的内容。
单位在砖塔胡同56号,斜对面便是鲁迅住过的院子。幽深,简陋,隐约透出一股不朽的味道。我往那边行过注目礼,只感到那是无声的召唤,又是有形的提醒。文学和这样的生活节奏是相符的,平淡,而充满想象力。我相信未来即将展开,有一个叫做前程的东西在远方等着我这个外省青年。
在生活中,一切得从头开始。
单位食堂应有尽有,便宜的啤酒,副食,似乎是这个国家单位的福利。
吃是简单的,住在万寿路招待所,都不用操心。洗澡进单位浴室。唯一求助外面的是街头的理发店。
去理发,在我来说是一件大事。一毛钱一次,一次正经花销。庄重,收拾颜面,理发师傅,好像一个精雕细刻的艺术家,令我产生敬意与畏惧。每次从门前过,看到他努力的身影,人们静悄悄排队等着。理发店门口,放一条长凳,人们按照先来后到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似乎都是来接受检阅的。在接受师傅手艺前,静默代表某种恭敬的态度。这是门外的我能感受到的。
进理发店前,我会注意拉拉衣领,拨拉头发,拍拍外露的头皮,生怕让师傅看见邋遢的形象。
在上海读书时,我的头在学校理发室修理,那个时候,很渴望女师傅摆弄自己的头。闭上眼睛,享受温柔的洗、揉、搓,焦渴的心灵和身体似乎能得到一种抚慰。尽管那只是一双无意的手,机械的劳作,但于外乡青年却是真实的安慰,来自异性身体的安慰。
坐在理发椅上,眼睛微闭,享受老式剪子在头发上的运作。理完发,师傅会拿起一面大镜子,在脑袋后面左右晃动,满意吗?我是羞于看自己的身体的,被他这么一弄,瞬间觉得被尊重了,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
多少年后,西四理发店消失了。和一切古老事物的命运一样,在新式理发面前溃败。如今,你再也别想看到拿一面镜子在你身后,腰微弯,左照,右照,让你看见自己脑袋后面面貌的师傅了。还有,理完发,让你仰身靠在椅子上,接近150度角,师傅在你嘴唇四周和下巴抹上一团白泡泡,仔细地刮,铁质的剃须刀,刀把不时会触到皮肤上,那种舒服的冰凉,还有师傅的手有时会停驻在某一点上,那种温暖恍然昨日。
那是一家国营理发店,师傅们都有脾气,带着国家主人的气派。但服务是认真的,在规定的价格里,他们竭力展示自己的职业水准。
载 竞报专栏《京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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