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2岁那年，我认识他，早熟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好感，似是若无其事的遮掩。敏感又矜持地形同陌路。害怕任何平常不过的接触，害怕眼神泄露天机。那个年纪好强又向上，要上最好的学校，做最让父母自豪的孩子。

12岁那年，我认识她，好看的短头发和算不上美丽的脸，后来，一下子就留在心上20年。之后的几年，见着她活跃在各项学校的活动，见着她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上榜单，见着她早自习时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就很开心，就很满足。后来她转校，我都不想上学了。

二．

17岁时，谈了人生里最失败的一场恋爱，忘我又沉醉，所以疼得锥心刺骨。辗转联系到他，问，你好不好，可是我不好。

17岁时，她说她不好的第二天我就出现在她面前。仍然是骄傲又清爽，却遮掩不住苦撑的痕迹。我问她要不要回来，她摇头说回不去了。

三．

22岁时，大学毕业，工作不如意，苟延残喘的爱情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他问，要不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好。

22岁时，大学毕业，不愿意回家帮忙父亲的生意，着手和两个哥们开了间小公司。她仍然不愿意回来。我知道某一些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赚再多钱都没用。是时候忘记了，10年了。

四．

27岁，已经习惯了城市给我带来的改变，已经习惯了身边走马灯似的爱情，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与时间运气和人脉抗衡，它磨平了我身上的棱角，让我心甘情愿地做了一个平凡的市井女人。都说城市里的女人利欲熏心，可男人们又何尝不是，巴不得找个富二代的老婆平步青云，省去艰苦奋斗低人三等。偶然听说他早就结了婚，推算下来，孩子也老大了吧。

27岁，某个冬天的晚上，在停车场接到了她的电话，我看见屏幕上闪着的名字一时回不过神，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居然结婚都不告诉我！不经过我的允许，你居然敢结婚！”没变，仍然霸道地让人心疼。我定了定神说，没有，我离了，都怨你。

五．

32岁，回家拿户口本，准备和好不容易在城市里淘来的男人结婚。我很累，我需要稳定下来，我需要一个家，非常非常的需要。家边的路口，猛然看见他从对面而来。原来，我们各自的家，只隔着一条街，却从未遇见。是我回来太少，还是缘分总是不够。

32岁，我放弃了试着改变和忘记，我爱的那种感觉，只有她能给的感觉。既然改不了又忘不掉，那就牢牢记得吧。同学的孩子都上了小学，不能让父母再这么担心下去，就这个女孩儿吧，漂亮年轻又体贴。熟悉的路口，她站在那里，12年来我想着的场景，终于成真，可终究是太晚，我们之间，又有什么是不晚的呢。她少见的不知所措，年岁的痕迹已经从眼睛蔓延到发肤。我问，要不我带你去城边兜兜风吧。

他问，我想问最后一次，我们还有可能吗。

他问，你觉不觉得你挺铁石心肠的，你那时候说要分手的信你还记得吗。

他问，你知不知道我要结婚了。

我说，没有。过了这么多年，走不回去了。

我说，我从来都没有铁石心肠。那个年纪别人说谁谁谁跟我好，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是我就是特别在意你相不相信。于是我就问你，也等于间接告诉你我喜欢你。我那时候的性格，能做出这个举动真的挺不容易的。但是后来我觉得，你始终都处在一种若有似无的状态。我觉得每一次都是我主动找你，尤其是我转学以后，我觉得我已经严重地被边缘化了，后来考上想去的学校，也挺不开心的，因为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出现，但是我说我想离开你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挽留过，就离开了。你想想那之后的这些年，是不是每次都是我先要找到你，你才会出现。我坚持了那么长时间，都只能得到一个简单的认可，再没有其他。所以我一直认为是你先给我造成了伤害，并且弥补不了，我才执意要走，走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后来，过得好不好，都回不去了。

我说，不知道，但是听你这么说挺高兴的。虚无了这么多年，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吧。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对于你的生活而言，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你的前妻在你事业有挫折的时候帮助你。可我们呢，没有共同经历过任何磨难，在我最难的时候，在你最难的时候，我们都束手无策。

我问，你家什么时候搬来的。

我问，为什么一直要这样。

我问，为什么不能忘了以前那些虚无的感觉，过踏实现实的日子。

我问，你觉不觉得其实你爱的只是我给你的感觉，而并不是我这个人。如果当初那个时候出现的是别人，而我出现在你打算结婚的时候，那么我也是个影子，别人的影子。

我问，你说，我们还有多少个五年。

我问，咱们还参加彼此的婚礼么，我以后过得好还是不好，你才开心。

他说，都已经搬过来十二年了，有时候晚上遛狗的时候还去你家小区转一圈，有一次还打听了一下你的近况，没敢深问，人家也知道的不多。有一次还在街上看见你母亲了，估计她早就不认识我了。

他说，不知道，只是一直非常怀念你给我的那种感觉，单纯地喜欢，每天最高兴的就是放学，能看见你一眼，就很开心，觉得日子真好。现在的女孩儿都太现实太物质了，我不是不舍得给她们花钱，只是她们都给我不了我那种感觉。我一直记着你转学前那天放学把我拦下，问我相不相信年级里关于你跟谁好的那些传言。本来我是想说不相信的，我真的不相信，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就说的相信。你一下子就哭了，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说不出来是愤恨还是遗憾，我觉得那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说，其实我真的很想忘了你，所以我结婚了，我前妻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资金周转，帮我找客户，她挺喜欢我的，我也不讨厌她，就想着可不可以不再执着那种感觉，过正常的生活，别人都有初恋，都没跟初恋走到最后，但是现在都过得挺幸福的，为什么我就走不出来呢。最开始也开心了一阵子，但是我觉得什么都可以掩饰，唯独爱一个人是掩饰不了的，我其实已经尽力对她好，我能给的都给她，但是她仍然觉得不够，觉得我不真诚。后来有一次她翻到了你的照片，不停地追问，我有什么说什么，她就不高兴了。以后每次吵架的时候都会带上几句这件事，最后她就不愿意跟我过了，走的时候说，你就守着你对她的回忆过一辈子吧。其实你记不记得你大学毕业那会给我打电话，挺不开心的，跟我聊了很久，其实当时我女朋友在身边的，她也知道你。后来她生气甩手走了，我跟你打完电话给她发短信说“她过得不好，我得去看看，你要是能接受咱们还在一起，不能接受咱们就分开一阵，但是我肯定不会跟她在一起”，后来，她就走了。之后几年，也交了几个女朋友，其实想想挺混的，对不起她们的，都还你一个人身上了。你记不记得周清，跟我交情挺好的，她问我一直没稳定下来是不是想着你呢，我说是。结婚前她还问我为什么不试着再去找你。我说已经晚了，我能做的只有你需要我的时候马上出现，可也解决不了你的疼，挺失败的。这几年我赚了不少钱，但是有什么用呢，换不来我想要的，也赶不走你痛苦的。

他说，可能吧，其实我不是不想联系你，我那会儿学习不好，就不想耽误你。想着你能飞得更高过得开心，我就高兴。我觉得我那么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等你有一天完成了自己的学业，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我们开始新生活。我没想过我的纵容也变成了伤害，没想过我那些忍耐被你理解成了无动于衷。我一直觉得对一个人的爱和感情是用行动表现的，不用用言语表达，我也不太擅长表达。等我明白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已经走了太远，回不来了，也不愿意回来了。这些年我都不主动找你，就那次喝多了给你发了条短信，主要是怕打扰到你的生活。我知道无论我怎么争取，你都不是我的，所以见与不见，联不联系，都没有意义。你的生活不缺乏我的存在，我的生活也争取不来你的存在。我也知道感觉是个虚无的东西，但是我就是放不下你。总是要去比较，我以前的女朋友，跟你身型眉眼挺像的。

他说，不知道。只是以前的时候，你告诉我你过得不好，或者你需要我的时候，无论怎样，我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但是现在不会了，丫头，我会先停下来想想，这样为你，还值不值得。

他说，还是别了，你不怕我抢亲啊。再说我结婚你坐在下边我得多难受啊，大喜的日子笑都不利索。你还是过得好吧，按说你过得好我肯定难过，因为你不是跟我一起过的也好，但是你要是过得不好，我肯定更难受，还是你过得好对我伤害小点儿。

六．

那个傍晚的天气，像极了我固执地要问他相不相信自己的傍晚，只是20年后，那张脸已经被岁月磨掉了一切那时候的神气。我们心平气和，我们郑重其事，仿佛要做一个长久而正式的诀别。最后，留给彼此一个简单的没有温度的拥抱，这是我们20年来，最亲密的举动。

霓光初显的街头，回家的路，车上放了他自己在录音棚录的《一丝不挂》，陈奕迅式的白驹过隙和沧桑。我满眼是泪。我和你辗转了20年，故事漫长又单薄，就像那个迟得毫无意义的拥抱，能安慰谁被掏空的灵魂，又能弥补谁那天大的遗憾？

当年的喜欢，纯洁的一丝不挂，却隔着千沟万壑，纵使看得见，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