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云聚寒凝雪满天》
(2013-12-07 09:43:46)分类: 苏宪权散文随笔 |
【节气系列散文】
云聚寒凝雪满天
苏宪权
清晨起来,习惯性地走到桌前,翻过一页桌上的日历,“今日大雪”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是到落大雪的时令了”。俗话说,小雪大雪又一年。
记得童年时候,每逢冬季,大雪一场接一场,广袤的大地上常常覆盖着厚厚的、洁白的雪,树上结满了树挂,房顶上静卧着绵软的银毯,房檐上挂满了冰柱,把人带进一个柔和、晶莹、洁净的清凉世界,总能让人体会到一尘不染的含意。
而今,在小雪和大雪之间,中原一带多的倒是雾,雾把天和地都蒙在灰色里,裹在水气里,夹在棉絮里。匆匆的路人像沼泽里的鱼群,在朦胧里游来游去。
这时候,眼前的一切都缩短了距离,车的灯光短了,人的目光短了,展开的思维也短了,惟有人们的等待在不断拉长。
大雪时节,飘雪终是一件令人心仪的事。看到飘雪,人的心情总会畅快许多。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空中舞动着、漫卷着、追逐着、缠绵着、胶合着,然后,又轻轻地落在地上,一层一层地絮着厚度。真可谓“漫天卷云如舞蝶,风雪相嬉饰苍穹。”
飞扬的大雪在天地之间,以最原始的色泽,扑翅而来。那些纷沓而至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就覆盖了岁月的旷野。记得小时候,只要一下雪,我和小伙伴们总是相当兴奋,尽管身上的棉衣破破烂烂透风漏气,可感觉一片一片的雪花忽忽悠悠落下来,美妙至极。而且,下雪后可以实现自己许多愿望。比如捉麻雀,常用的办法就是打扫一片,露出地皮,撒几粒高粱,用一根小木棒支上一个筛子,绳子拴住木棒,远远蹲在一边,等麻雀自投罗网。
套鸽子是大雪时节乡村孩子们的另一乐事。大雪过后是套鸽子的好时节。村野全被积雪掩蔽了,鸟雀们蹲在窝里饿得慌,便飞到空中来,俯视大地上的觅食场所。生产队的打麦场往往是它们关注的焦点。我们一群孩子,便拿了套子到生产队的大场,在场中随便扫出一片显眼的空地,将套网的两端钉在地上,将每个网眼都撑开来,用麦糠轻轻的掩蔽,再撒上从家里带来的零星粮食,然后钻进看场的庵子,等着鸽子们落下来上网入套。
上了初中,大雪后就懒得与麻雀、鸽子较劲了,不上学的时候,常常跟着大人们逮野兔子。三五个最要好的伙伴,穿上雨靴,带条小狗,踩着没膝的雪,走向白茫茫的雪野。雪后旷野一望无际,野兔子的踪迹在雪上清晰可见,循着野兔子的踪迹去追,一般总有收获。当然,有猎枪的人是不允许我们小孩子跟着的,一是他们有狗帮忙,二是怕误伤我们。我们跟着的是张网的人,根据野兔踪迹,判断野兔蹲窝的位置,支派我们小孩子围成半圆,留一个口子支开网,网是白丝的,与雪无异,我们一边向里聚拢,一边大喊大叫,野兔受惊窜起,不顾一切向没人而有网的方向蹿,往往钻入圈套,成为人的美味。
雪地里,一群孩子闹哄哄地打起了雪仗,一个个你追我赶,在雪地上翻滚,让憋了好久的玩耍愿望在雪地里尽情挥洒。跑到树下,淘气的孩子会用脚去踹一棵高大的树,让雪从树枝上一团一团地往下掉。冷不防就掉进脖子里,冰得浑身一阵激凌。一些孩子用树枝在洁白平坦的雪地上写“大好河山”,写“祖国万岁”。雪地也成了孩子们展示书法的绝佳场所。
母亲说,大雪是小麦的被子,被子盖得越厚,麦子越暖和,越不会被冻坏。母亲还说,我其实也是一株冬小麦,在那年的大雪中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第一眼看到的世界,是一望无际的白。大雪是被子,我应该是暖和的,至少在童年时,我从未有过怀疑。因此,我对雪情有独钟。
其实,不仅我喜欢雪,农民大都喜欢雪,“瑞雪兆丰年”,“年前麦盖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见雪对农人的重要。没有雨的急躁,雪像洞明世事的老者,慢慢悠悠来到人间,一点一点渗入土地,耐着性子陪伴农人打发漫长的冬天。而村里的老人们也像雪那样绵着性子,一锅一锅地抽着旱烟,给围坐在火堆旁的孩子们,慢慢悠悠讲述着或远或近或真或假的传说和故事,像雪一样把他从上一辈哪里听来的东西一点一点渗入孩子们的心里。许多故事至今我仍记忆在心,但是,那个我曾获取故事的地方---生产队的牲口棚已经消失,那冬夜牲口棚里的火堆和门外的雪野已经成为我记忆的芯片。只是这芯片在现在的孩子们的眼里已经成为古董,他们大多对我们曾经痴迷的故事和传说已经不甚明了,或不屑一顾,因为我们的火堆和雪野已经被电视和网络所取代。
历史在前进,时代在变迁,面对着历史的天空,飘飞的思绪,不自觉地融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在巍峨的长城之上,飞扬的大雪好像飞扬起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刀光剑影在冷寂的雪光里若隐若现。厚厚的积雪掩藏不住隆起在历史深处的苦难和壮举,厚厚的黄土掩埋不了一个帝王的梦想和野心。战马的嘶鸣声在纷飞的雪片之间飘近又飘远,那些列队的秦俑,站在两千多年前的风雪中,矜守着一种使命和光荣。
大雪时节,千里冰封的是曾经的荣华和富贵,冰封千里的是曾经的辛酸和泪滴;万里雪飘的是所有与幸福有关的往事,雪飘万里的是所有与爱情有关的诗句。大雪飞扬在时间无边的空旷里,以千古的素洁隐入了苍凉,隐入了历史。那个千年的渔翁不知是否还独钓着一江寒雪;那个边塞诗人的梦,不知是否还如千树万树的梨花一样盛开……
多年来,我一直有这个习惯,在下雪的时候,都要给母亲打一个电话,询问雪大不大,田野是不是全白了。末了,叮嘱她要多穿些衣服,少出门,别摔倒了。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哪天电话的那头没有了母亲的声音,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还会在每年冬天里期盼大雪的到来。
久居城里,大雪时节,虽然会常常受到“大雪节气北风吹,吹去烦恼如吹灰;大雪节气大雪飞,飘来幸福积成堆”之类的祝福短信,但时常也会觉得很孤独,很寒冷,可想起母亲那句话,雪落得越大,麦子就越青绿,心里就会温暖开来。因为,我也是一株冬小麦。一株冬小麦,在雪后的大地上,总能静静地聆听着来自故乡的声音,慢慢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