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习惯了绕过真相

何鑫业

划船的，你看见水了吗。坐火车窗口的那位，你看见河山了吗。行色匆匆，暮色朦朦，人群中戴帽子的那位，你看见你附近的人了吗。

我们看见，但，说实在话，我们仅仅注意到了，但没看见。

猪肉，十八元一斤，它，活着的时候，也是一条好汉。姓甚名谁，家族兴旺，有继承权或者无继承权。鸡蛋，论枚卖，无论卖多少钱，它，均出自名门之后，或者叫将门无犬子。我要说的是，猪，它们，活着的时候，鸡蛋，它们，一旦孵出来的话，是个什么样子？

熟视无睹，夸夸其谈，兄弟！我就是要让你看见，而不仅仅是注意到。

在论斤卖之前，猪，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三个最黑暗的瞬间，我不说，而已。鸡蛋在卖掉后，又将经历什么？也经历了三个反进化的瞬间，我同样不说，而已。我这里，不是在矫情，我是在举例。譬如，皮鞋的皮，来自一头牛。譬如，你要我挑明了，你才肯承认，必须死一头牛，才可以做你的皮鞋。

兄弟，我这不是道德批评，我是在作认知模拟，我们不能仅仅是注意到，而草草了事，没有看到。

划船的，喂，坐火车窗口的，说你呢，戴帽子的兄弟，你们都到哪里去？我知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个世界，要道理没有，要命有一条！这条命，没人对你进行过描绘，所有人，也仅仅只是注意到你，而，没有看到。这条命，你自己感受深切，春夏秋冬，滴水成冰，可，没人对你进行过论述，没人告诉你，为何百无聊赖，为何万念俱灰。

你只知道，春末夏初，与你同行的，不止是蚊蝇，蝉和雀，还有晚风和柳笛，浊酒与别梦。说过了，这是注意到，还有你必须看到的。就是，蚊蝇和沼泽有关，和水有关。蝉和雀，与柏树有关，和僧人有关。剩下，晚风和柳笛，浊酒与别梦，你就行云流水，项庄舞剑，劳你自己想吧。

你只知道，在行走的过程中，绕过真相，你就别再想活了。你只知道，绕过真相的退路，你就无路可走了。

一般来说，我们没看见的时候，已经绕过了真相。譬如，你有五十四个学生，你把他们当一个人看待，你等于就是绕过了五十三个真相。譬如，你有五十四匹马，你把它们当一匹马看待，你等于就是绕过了另外五十三匹马眼里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山岗，每一家车马店。

五十三个个体差别，决定这个世界的小桥流水，寒来暑往，五十三个个体差别，决定这个世界的古道西风，秋收冬藏。

说你呢，戴帽子的兄弟，你住803，我住802，你行色匆匆回家的时候，你的身边至少有三百多个人。因为人太多，所以，你注意到了，但，绝对没看见。因为人太多，所以，人越多，你越没看见。他们，包括我，都被你简化成没有人，简化成暮色苍茫，灯火阑珊，简化成语文课的一组状语和副词，简化成一首诗里的三个字：“欲黄昏”。

绕过去的东西，除了五十三，六十四，七十八，还有真相，真理，事实和正义。被简化的东西，除了与你同行的三百多个人，还有这个世界的脸，天空的性别，云的门牌号码，公元前某某年到公元某某年一切的一切细节。

生姜大热，而它的皮，大寒。麻油，常态下温，加热后却寒。河面结冰，整条河的水温，才得以保持。人类喜欢清澈，鱼类更喜欢浑浊。水生动物的进化发生在陆地动物还没出现的时候，所以，水生动物的耳朵很难获取陆地的声音。骆驼的一颗粪蛋子，够屎壳郎享用一辈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我们绕着走的东西，我们在花更大的力气，绕回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我们简化了的东西，我们在利用更多的机会，读更多的书，把它作一个撤销，然后还原。

再说，划船的，不错，你是在水上，可，水在哪里呢？坐火车窗口的，是，不错，你是在仰望星空，可，玻璃又做了些什么呢？窗玻璃又做了些什么呢？而且是双层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