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果真是个安静而温暖的城市。这里有的是美酒和音乐，有的是怀旧与艺术。与欧洲很多地方比起来，这里特别洋溢着一种平和生活的心境。从美景宫里克里姆特的精致绘画，到多瑙河边音乐天才的辉煌足迹，从阿尔卑斯清泉下的鲜花农庄，到绿树环绕的联合国原子能机构——无论哪个角落，都有着浓浓的爱的印记。

 

来到维也纳时天还十分阴沉，朋友院子里残败的玫瑰让人喘不过气来。下午走过几座教堂，在慈悲微笑的圣像下为他点过一盏盏蜡烛后，慢慢就去了中央公墓，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施特劳斯等诸多音乐家一一拜过，看他们设计独特的墓碑旁葱茏的青草，仿佛无数天使就萦绕在这些鲜活磅礴的灵魂身边，与他们一起歌唱舞蹈。离开公墓，天气忽然放晴，久违的晚霞开始点染一层层美丽的金色落叶。回到酒店，迎接我们的，就是一片喧闹而快乐的青年的声音了。

 

没有忧虑的青年是单纯的，一张张苹果般的脸和一场场辣椒般的争论。与新认识的奥地利青年聊天时知道，奥地利的青年组织和活动很活跃，除了力量和网络十分庞大的青年联邦主义者联盟（JEF）以外，就专有一个组织叫“以海外志愿者活动代服兵役”（Association for Alternative Services Abroad），让不喜欢服兵役与军队生活束缚的青年到海外去做志愿者。许多青年通过这个项目到全世界各个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去服务。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为上辈人附庸德国在二战时犯下的过错赎罪。（上一辈人的罪？这样的词汇也许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吧。）

 

看着今天的维也纳，很难想象二战时这里是什么景象。偏巧10月26日是奥地利国庆节，于是一片热闹的红白旗子之中，许多装甲车坦克都开上了街，天上的飞机也成群嗡嗡飞过。市民们说这些基本上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每年赶过节才好出来晾晒一回。坐在路边咖啡馆里，听着这隆隆的车声，心里却象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

 

有些纪念是为了忘却，有些纪念是为了警戒，还有一些纪念却是永远说不出的领悟。

 

一个人是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时代的。在很多时代里，战争、瘟疫、天灾、人祸如此泛滥，以至于生命象无法落地的草芥一样，短促无助地飘向四面八方。在这些时代里，爱情是短暂的，梦想是短暂的，个人的使命也是无法自决的……——但是即使在这样的时代里也有尊严也有伟大——而其实每一次轮回的生命，又岂不是不同条件下的另一种考验呢？就是在我们这个来之不易的歌舞升平的平常年代里，又有多少人能通过考验，看到真正的世界，找到真正的自己，融进真正的爱与投入，并且终于叩开那扇觉悟的门，从而获得真正的生命呢？如果众生仍是那样的脆弱无明，每一个时代的人们面对虚妄的诱惑依然只能苟且地爬行，彼此之间封闭仇恨，找不到相爱的途径，人类又怎么能够从成长、积累、遗忘、奢侈、仇恨、践踏、战争、灾难与毁灭的轮回里自拔，走进真正光明的境界呢？

 

宇宙间所有的一切，迟早都是要变的，鲜花会枯萎，王朝会衰败，贵族会没落，情人会分离，在这成住坏空来回往复的兜兜转转里，每个生命的机会都是平等的。不是螺旋的上升，就是垂直的坠落。谁又能说清，这无穷尽成住坏空的过程，又岂不是坏空成住的复活呢？

 

维也纳市中心大拱门的穹隆下，一位年轻的大提琴家兀自拉着巴赫的G弦咏叹调。回环的曲子在空旷的穹顶下荡漾，宽厚地歌颂着生生灭灭的一切美好与无奈。坚强如我，在这神界的音乐里，也只有落泪而已。——我知道，这一切他都能感到，能和我一起听见。

 

这个无情而美好的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