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时候，我就这样想，登上屋子顶端的阁楼，透过那个窗口，会发现什么奇异的景象呢？这是一个神奇的窗口，我始终这样认为。他们说，老房子靠近海边，窗口的下面就是海。曾经，大人们一次次地议论着老房子，议论着老房子的主人们，不可避免地议论着那个窗口。而这议论几乎麻木了我的耳朵，因此也一直没有安排要到老房子里看看窗口的欲望和时间。

母亲再次叫我去看看的时候，估计她是要我把她记忆中的一抹痕迹，想让它们幻做什么刻在我的心里吧，我这样猜测。也就答应了，本意就是了却母亲的唠叨。

窗口是老房子的窗口，是我祖先曾经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爷爷奶奶的概念和轮廓，而老房子是他们的，他们就在老房子里从生命的这头走向那头，一直走向了另外的世界，海的世界。

走过曲折、走过坎坷，终于到了窗口下，抬头、抬眼。

那瞬间，我是恐惧了。

窗口处的破旧与灰尘自不用说，就那残缺的蜘蛛网就可以吓退我干净的手、细嫩的皮肤以及脆弱的小心灵。我不能不说这个时代的大人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的脆弱，让我们经常恐惧着自己鞋子踩在泥土上的细微动作。我想，这也是我迟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血脉里曾经流淌着祖先声音的缘故，也是不敢一人来这祖先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眼的原因。

阁楼的前面，真的就是海，一望无际。

这是我从窗口就可以看出去的。

我那惊魂不定的奇怪眼神，没有看见海市蜃楼，但还是发现了宝贝一样地亮起来了：蓑衣。

窗口处，阳光照到的地方，竟然还挂着一领蓑衣。

我想象着，在一个有阳光的日子里，一个年老的妇人，细心地抚摩着蓑衣的领口、袖口以及前襟，摆弄的平整，抖落的干净，然后轻轻地挂在墙上，让阳光温暖着。那个时候，有个妇人的确是透过窗口看了湛蓝的天，洁白的海鸥，还有海上渐行渐远的桅杆的。她知道，她的男人，也就是我的爷爷，正在桅杆的下面躺着，正在晒着被海水贱湿的裤子。

我知道，爷爷也是向着家的方向张望的。就像我也会在傍晚的时候，竖起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我可以分辨出哪个是母亲，哪个是父亲，哪个是邻居，甚至是陌生人弄出的声响。突然，我就理解了眼前的景象。

蓑衣靠墙的连接处，长出了绿得灰暗的苔鲜，苔鲜的尖上闪动着水珠，散发着海里特有的气味。看上去，这一小点一小点的苔鲜，很多很像生命曾经遗失在人间的记忆。于是，我的眼前出现了惊涛骇浪；出现了摇摇欲坠的窗子发着的可怕呻吟；出现了一个母亲紧抱着儿女瑟缩在屋子的角落里，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表情，等待着自家男人那伟岸的肩膀陡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可是，她们失望了。

但是，她们还活着！

现在，窗口处，吹进来了海的气息，外面的气息。

那是怎么样的气息呢，清爽、新鲜、野性、强大，带着人的精彩，带着人的情感。

母亲曾经转述奶奶的话，她见过奇异的景象，那就是爷爷成了高贵的船长。他披着崭新的蓑衣，正在威武地指挥着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要停靠在一个美丽又富饶的码头边……奶奶说了，她真的看见了，就从这扇小小的窗口里看到的。

现在，我信了母亲的转述。

我相信这个祖上留下的窗口还是有着深深的涵义的。

那些并不古老的祖上的故事，都曾经在人间，留下一道道印痕或者浅淡的意象，借以寄托一脉相承的家族、血缘，甚至光荣和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