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世界里的老弱病残,都是在同类的遗弃中被自然淘汰。人说,它们是动物。只有人与动物有别,愿意伸出温暖的手,给心灵搭建一座恢复元气的小屋。——题记
夜深人静,独自坐在灯下,人们的音容笑貌随风扣窗而来,细小的情节都会重新上演一次,历历在目。我的心自然也会随着过去的故事或喜或悲、或愁或怨,此起彼伏。然而,天各一方,人们早已成为风中的滚草,随风而去,落地生根,开始着完全不同于过去的生活。
也许劳累过度,也许心存没有表达清楚的惦念,所以一闭眼即想起帮助过我的人们,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一点一滴,全没有忘记。我不断地问着自己,在人间,到底还有没有牵挂和感激?多少年来,我不敢回头,怕泪流满面、愁肠百结的样子吓着身边的人,吓着已经不能够朝夕相处的朋友。他们不懂啊,不懂我的选择与追求!
我在黑暗中叹息!
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是睡着还是醒着,一个镜头总是在眼前浮现:那是冬天,整天整天飘着雪花的日子。出着太阳下雪,这在我第二故乡沙漠的边上司空见惯。雪花在阳光下静静地飘落,形成一幅奇妙的,流动而又意味深长的画。那时,我13岁,既不愿意上学校又不愿意回家,因为这两个地方,除了寒冷和鄙视,没有温暖,没有阳光。这不是我被寄养的人家不好,纯粹是我心存障碍的缘故。
我背着自己缝制的书包,我渴望有个书包。那是用一小块一小块花花绿绿的破布头对起来的。为了那些布头,我整整花了一个寒假、一个暑假的时间,独自跑遍邻近几个牧民点,去翻人家倒在大街上的垃圾堆。不止一次地惹怒人家的狗,被追得走投无路,或被咬得泪水涟涟,没有人给我擦眼泪,我的袖子成了我的毛巾,抹干了,又去找……
2005年春天,我找过8岁以前居住过的家乡。“她”已经没了踪影,只是一片空地了。曾经的茂密的树没有了,曾经属于“我”的葡萄树也没有了。我只是拣到了一截属于我的葡萄树的茎,茶杯口粗细。我痛哭一场,把它留一小块,带在身边。因为将近30年,我栽种的一棵葡萄,蔓延成了一个小型的葡萄园。听说最近几年,每年都要产200—300斤的葡萄,方圆20里的人们都吃过。只是,我没有吃上一颗,也没有见到成串成串的葡萄在星光下沉甸甸地摇曳的景象。
这块已经消失的“家”,听说即将种上庄稼,而我见的只是荒凉、风沙以及人性的贪婪与丑陋。在那里,我还是见到了像我当年那样大小的孩子,在挣扎,在翻垃圾。我想说,这真的不是孩子的错。
背着书包,就像背着我的儿子,走到只有十来户人家的村外去。过了村头的小石桥,回头望一眼,这个时候,只要没有人注意我,我就放心地顺着满是荒草、结冰的河道向北折去,远远地离开小村,到5里地外的古老的树林里。
树木庞杂、高大,一棵挨一棵,连成一片。没有人知道,它们在这繁衍了多少个世纪,看见了多少月缺月圆?它们在寂寞的西辽河边,沟沟坎坎,哪儿适宜就在哪儿生长。最老的树有多粗?反正像我当时1.4米个头的孩子最少也得三个,拉着手才能抱过来。这样的树,都会有一个树洞,刚好容下一个小孩。冷的时候我会钻到树洞里,里面有我拣来的树叶和柔草,堆积着。躲在里面很暖和,常常是一觉醒来,正好是放学的时刻;向阳的树根下没有积雪,有阳光的日子我就坐在树下,懒懒地看太阳从东南方向升起,又缓缓地漫过南面的低空,在西方落下去……一天一天地看雪。
新下的雪,纯净,在阳光下透明着,有一股灵气。
我记不起当时心里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留在记忆中的渴望是只要有一点点温暖就行了。在那些“看雪”的日子,我读完了安徒生的所有童话。童话会使人忘记寒冷,心存感念和牵挂。
这期间,我记住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蒙古老人,他当时60岁,给人家放羊,住在辽河对岸。我现在不知道他的消息,如果活着,是不是还记得我?我们是在树林里认识的,在一起呆了一个冬天,他给我讲他的故事,我帮他聚拢羊群。那个无奈而苍凉的声音至今还响在耳畔:“哪里的黄土都埋人啊!”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冷不丁冒出一句。
“不对!”他说,“明年总比今年好!”
我听了,我哭了,我不信!
那年,我整整逃学了三个月,一个学期,直到放了寒假。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正是1981年春节后不久,我离开了永远的辽河,穿过大片的树林、沼泽、沙漠和死气沉沉的村庄,磕磕绊绊地踏上天涯路,心中充满凄凉。
从此,再也没有进过那片神奇的树林。
“来有影,去无踪。你,像风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而突然又杳无音信。”一个有过心灵交流的好友跟我说。仰天长啸:“然啊!”不想在经历许多以后,和每个心存苦难的人一样,再炫耀什么、奢望什么、计较什么。人人都有故事,形形色色的希望充斥在里面。这样的希望在人间引领人们走向辉煌和那光明彼岸,使每个人看上去活得有意思、有意义,“飞蛾扑火”般执着和悲怆。所有的生命都很快乐,或者忧伤地演绎着亲情及亲情以外的故事。
人最怕被人无端地掐死希望。
动物世界里的老弱病残,都是在同类的遗弃中被自然淘汰。人说,它们是动物。只有人与动物有别,愿意伸出温暖的手,给心灵搭建一座恢复元气的小屋。当他濒临死亡之前,或者身处逆境的时候,跟他说一句:“我需要你。”一句就够了,这会使他微笑着到另一个世界;或者站起来,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人间的明天和日日崭新的太阳。你们,记着啊,这个时候,务必要让当事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挺一下!
真的,很多时候,挺一下就行了!
多年以后,我看《约翰•克里斯朵夫》,“长河彼岸,小孩子说:‘我是日子,即将到来的!’满心疑惑的克里斯朵夫终于在最后,得到了沉甸甸的答案。克里斯朵夫,原本肩负的就是整个世界和这世界的创造者!”
的确,风尘有路,正道沧桑。
尽管前途也因此充满荆棘,危机四伏。但是,我真的想把人间的故事写好。因为,我看到了,可爱的生命里阳光随时灿烂!即将到来的,何止是日子,而是整个人类的希望!写这些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字里行间出现了许多人的影子,活着的,逝去的,人的影子。随之,一丝凄凉跃上心头:回报,不能指望来生!
(2005年10月15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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