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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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回家!”
我胡乱收拾了一下,叫女儿赶紧出发。
每一次回家就像是一次从城市穿越乡村的短途旅行。穿着一定要随意,简单,朴素自然。一踏上公共汽车,就要适应从大都市的繁华,迂回进山村那朴实无华的“背景”里的小小变化。
我拎着在超市里买的南方月饼,月饼与粽子一定要吃广式的。又买了北方的大枣,这枣子长得像苹果似的,再买些鸡肉与鸭肉。女儿也背着她的玩具。好不容易挤上一辆从武昌开往华容的车。
我的家在城市的边缘,靠近绿树白河的地方。
到了葛店,再叫一辆小麻木,把我们拉到白浒镇渡口,过了河,就到了双柳地。这儿离我的家,就只有二里地的路程。叶家洲的船老大不在了,换了一个大肚子中年男人。
他从调渡室走下坡来,主动跟我们打着招呼。
“是不是过河的?”
“不呢,刚从河那边过来,要车子,准备去水产队。”
“要么事车?如果是摩托车,我有。可以把你送去,不要钱。”
我呵呵一笑,“东西太多,给我叫个三轮车算了。”
“坐得下,可以——坐得下---------两个人。”
他说话的节奏如踩着慢四的拍子,很逗乐。我可不会放弃这个可以捉弄别人机会。立刻学着他说话的样子,三快一慢地调侃上了。
“我,那我,就谢谢你啥,你,你帮我叫下子啥。”
“那你,有没有——手机,打,我把电话告诉你,你叫他高哥。”
我嘿嘿,又是一乐。
男人说,这渡口现在他是老大。一个膘形小伙子,背后纹着骑大马的关二爷,是他的弟弟,另一个男子是他请的工人。
江边的风景不错,女儿拿着相机,到处乱拍着。
“来,帮伯伯照一张。”
他跟女儿说。
“不用叫伯伯,叫叔叔行了。”
“那可不行,我保证比你老公大。你老公哪一年的。”
一聊天,就聊到老公,真不好玩,我郁闷着。
“69年的。”
他真信我的,“那应该叫叔叔,我72年的。”
七零后,有一些世故,却仍然有几分天真的七零后,比较容易搏得我的好感,毕竟是同年代的人。
车子来了。
那个三轮车,俗名叫“蹦蹦”。上了路,我们就明白,这“蹦蹦”的含义。女儿身体轻,车子一开,就像球拍上的小乒乓球。她在位置上,不由地蹦着,还哇哇乱叫。
还好她并没有抱怨,反把这当成惊险的游戏。
回到家了,蹦蹦要了我15块钱,可妈妈问多少钱时,一定要说10块。不然,得挨骂了。
家可真好,真舒服。
我一走进渔棚,就甩掉鞋子,打开电视,四仰八叉倒到床上。这里没有网络,没有工作,没有汽车的喇叭声,我就特别犯困。
妈妈拿出自家地里种的桔子,把菜拣进冰箱。父亲说去接侄儿回家,女儿吵着要一起去。
“姑妈,吃饭!”
“妈妈,吃饭!”
睡得正香时,听见两个小家伙在叫我。我不想睁开眼睛,还接着睡。可妈妈和爸爸也在叫,没办法,还是完成任务再睡吧。
妈妈炖好了汤,准备好了一桌菜。
在农村就是好,不用起床就可以吃饭,餐桌,就在床边。
妈妈知道我爱吃鱼,特地把自家渔塘的渔红烧了一大条。炒了自家菜地里种的青豆与小白菜。我吃了两碗饭,拿起相机,准备去渔塘边转转。
此时,夕阳渐沉,东边的暮气,早早爬上来了,村子变得越来越安静。
我沿着碎石路,走上野高粱地。
“噗!”
成百上千的麻雀突然从高粱地里飞出来。我拿起相机,怎么追也追不上。散步到渔塘边,时时有水花惊起。那是我家的鱼儿在调皮,见我是生面孔,争着跃出水面看热闹。我家的水牛,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头年轻的牛,是刚加入我们家的,怪不得它不认识我。隔壁二叔家的小黑狗,也是愣愣地看着我,看来我是太久不回家了。
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不必工作,不必赚钱,不必有太多奢望与追求。
只需要静静地守着这片山村,守着我的生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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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晚饭,不知道父亲叔伯们在看什么近代战争片,对毛家的事情,特别的关心。大伯看到我,立刻提到了我不想听到的问题。
“燕子,你的个人问题该解决了。”
我嘿嘿一笑,“不慌嘛,我还小。”
我爸气呼呼地接下话,“不怕羞,都快四十了,还小。”
为什么每一次总要提到这个问题?
我郁闷地走出屋子。
即使四十岁又怎么样?难道女人的下半辈子,就应该贱送了吗?
屋外的地面一片雪白。
我不想抬头看,那是怎样精美的一轮,那必定是令我伤感的。
村子现在静静的,点点的灯火,点缀着黑夜。我很喜欢在田地与渔塘间散步,独自去品味,去触摸夜的安宁。
今天大伯在渔棚里,半开玩笑地问着女儿,“宝宝,你拿什么东西给外公,外婆了?”
这哪是问女儿,分明是在问我。
妈妈接话,“说啥,说买了肉。”
我爸爸说,“长到快四十岁,今天第一次见她出手大方一些,买了点肉,一人给了一百块钱。”
我娇气地反驳着,“哪里嘛。”
我知道父亲这是爱面子,并不在乎这钱。
他让母亲把我给他们的钱退给我。说家里不要我的钱。我每给家里一笔钱,都会记帐,只当帮我存着。
爸爸别的没嘱咐我,只一样,“把公家的钱,与私人的钱分开。别乱扯钱!”他在农村当了多年的出纳,也是多年的老书记了,是很明白事与理的。
最近,村子里的人都在到处借钱买养老保险,说是一次交一万多块,过了六十岁,就可以每个月拿1200块钱。在农村,如果每个月能拿1200块钱,生活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爸爸想给妈妈买一个。
小弟能力比较强。他大学毕业,现在工资快五千了。他可以出多一点。但我的工作并不稳定,要付担自己和孩子,还有其他杂事,每个月领的工资,都得计划着花。有时候,还得把工资拿出来作别用。就不敢多说话了。
妈妈对我的事情知道得较少,常常会抱怨。“若是像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一年可以赚多少钱了。”
但我爸爸只说过一次,“做公益,是没有钱的,以后你跟孩子怎么办?”
这一次回家,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原来,在父亲的努力,还有弟弟的帮助下,家里的债务已经还清了。
这让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妈妈拿出父亲做建筑工的帐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工时。
他自退休以后,每天骑着摩托车跟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起,早出晚归,去做民工。一年可以做一万多块钱。再加上渔塘一年可以赚一万。
小弟弟比较大手笔,去年春节,一下子甩手给了母亲两万,妈妈见了钱都哭了。
“我的儿,我一辈子没数过这么多钱!”
想起等等这些事情。想起我们这个家庭这么多年来的挣扎,我就心里难受.
那个渡口的船老大,叫我叫他三哥。他留给我电话,说如果叫不到车,可以打电话给他,他一定来接我。
妈妈说想要一个煤气灶,烧柴禾太麻烦了。
相信很多人家已经不烧柴禾了,尽管环保,尽管做出来的饭更好吃,但很麻烦,要把柴禾晒干了,扎好,再烧。还怕下雨受潮,经常要搬出来晒。
我打通了三哥的电话,叫他过来接我。
如若在城市,初次见面断然不敢这样唐突,但这是乡村,民风极为淳朴。你尽管去相信每一个人。因为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说说你家在哪个村,哪个店,都会有亲戚在,不怕别人欺侮你。
三哥真的骑着摩托车来了。上午见他时,他光着膀子,此刻穿得整齐而干净。
我坐上了他的摩托车,他不往集市上去,却把我往湖边带。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干嘛?大白天的,你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急得张口结舌,说不上话,“你,你这个人,你怎么说话的,你,把我看成什么稀烂的人了?”
我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敏感与这乡村的景色太不相符,怎么我的心灵如此丑恶?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在城市待得太久了。
我身边是一大片开阔的湖水,造近湖岸的地方,种着成片的莲藕,眼下,荷花谢了,莲子也熟了,但仍然可以闻到荷叶散发出来的,泌人心脾的荷香。
沿着湖边,有一条平整的小路,两边杨柳低垂,随风轻舞。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边是看不到尽头的菜地,有三三两两的菜农在地里劳作。车子就在这如画的山村景致里穿行。
他仍然用他那非常有特色的慢四拍语调,跟我闲聊着。
“你,家里,姊妹几个?”
我如实说了。三哥谈起了他自己。
“我这个人嘛,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赌那个搏。”
我本想说,“赌博是违法的,赌搏不好!”
想说,但也不会那样说,如果真那样说话,做女人就不可爱了。
“是啊,现在的人都是这样,本来我们的乡风就是这样,大家都喜欢赌,有点经济实力的人,更加爱赌,一种消遣嘛。”
他笑了。
“我那个渡,本来是公家的,我花了两百万买下来了。”
“那可真历害,你不会就是靠打架,赌钱发家的吧?”
他嘿嘿一笑。
“那就是差不多。”
看不出来,他这样敦厚,老实的样子,原来却是当地的“黑社会”。
三哥把我从湖边的柳树林,一直带进了江边的白桦林。
也许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城市女青年,以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乡村的景色。
每到一处,便问我,“这里风景如何?”他见我成天拿着手机在拍,知道我喜欢这个。
穿过白桦林,就是长江边。
“快,停车!”
我跳下来,真想在江边的草坪上奔跑。
这儿真是太美了!
远离了人烟的感觉真舒服。
其实最好的风景,处处都有,那就是没有人的风景。
眼前就是江面,汽笛鸣叫着,一艘艘货轮,悠闲地滑过江面,留下羽毛一样美丽的的波纹。
身后是白桦林,绿荫如碧,林间鸟儿鸣啾,蝴蝶纷飞。
三哥放好了摩托车,默默停下来陪我。我坐下来,看着江面,静静地不说话。他走过来,突然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切!你干嘛!”
“你这个人,真是,大白天能干嘛?”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害羞地躲闪着。
“喂,你觉得我们之间有没有缘份?”
我冷哼一声,笑着说,“狗屁缘份,你这个有妇之夫!”
男人喜欢暖昧,哪儿的男人都一样。但城市里的男人未必有我们乡村男人这样诚实而坦率。
我走到哪里,都会有桃花。星座上说,这些全是滥桃花。
但不管怎样说,被人喜欢,被人追求的感觉,总是舒服的。
其实,我长年没有跟男人接触,都有些变态了。
我一周接一周地,一个人独自在待在办公室里,就像植物一样,已经没有任何大的变化。
我冲口而出,“你帮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吧,就在这江边盖间房子。”
他立刻有了兴趣,“可以啊,我会去问,要找个什么样的?在江边生活很舒服的啊,在这里养牛,养羊,都很赚钱的。”
我笑了,站起来,让他赶紧带我回去买东西。
他又把摩托车拉过来,载着我从白桦林里穿过去,不消一刻,便到了集市。
这半天,油钱也要个四五块吧?如果是请摩的,最少得给8块吧。
但我不会跟男人提钱,谈钱伤面子,谈钱伤感情。
在老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爸爸去做工,随便带我们去集市搭车。
我们家在公路边,要去集市,经常是搭顺风车。路过的人,我爸爸几乎都认识,看到有人骑摩托过去,一招手便是。
“喂,麻烦您,将我女儿带到阳大公路边。”
车子立刻停下来。
在农村,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在城市,你想找个顺风车,只怕还得搭进来一条顺风命。
我只有在农村生活,才特别有安全感。
我们去到了集市,带着两个孩子吃了早餐。
在家里,早餐也便宜,一碗清汤元子,才四元钱。我们三个吃得肚子圆滚滚地,再一摇一晃叫蹦蹦送我们去江边。
到了江边,船来了。三哥今天穿得更帅气了。
我一边顺着江坡往下走,一边去看他,想跟他打个眼神招呼。谁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羞得不敢再看他了。
到了船上,大家都在付船钱,我拿出20块,递给他,他硬不要。
“可不行,你得收下,不然人家说闲话了。”
他一拍胸膛,“考,我是老板,谁说我?”
“那也不行,那也得收下。当么样,就么样。”我一口乡音,十分流利。
拉扯了半天,人家都看着,我不禁心虚了,只好把钱拿回来。
那船底下的女人,不定就是他老婆,等下人家怀疑我勾他老公,上来给我一扁担,我可不划算。
将一船人送到了白浒镇渡口,我可清楚这个渡叫车有点麻烦,方便的,应该去黄矶那边。
我正犹豫着,不想下船的时候,三哥在驾驶室里,喊我。
“喂!”
我回头看他,他指指黄矶方向,我心领神会。
同船的人都下去了,只有我带着孩子稳稳坐着。
三哥自己开着船,将我们娘三个,带往黄矶渡。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可十分神气,是最需要好好表现的时刻。
善良而聪明的老燕子,当然积极配合。
这一条破渡船,估计有上百年历史了。船长大人穿着鲜红的T恤,与船头的红旗,交相辉印,让我的眼睛,不知不觉总想瞟上他。
才将头转过去,看一下江面,他不知怎么突然从船舱钻出来,递给我几瓶矿泉水。我吓得直跳脚,“你赶紧回去,这船没有人驾使,太危险了。”
他嘿嘿笑着,“没事!”
但还是听话地回到船舵边。
他向我招手,示意我去驾使室,我小心踩着船边走过去,他伸手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柔弱的小手在他的宽厚的手掌里,没有半点挣扎。
是哥嘛,既然是哥哥,怕啥。
虽然心里这样平静自己,终归还是有些尴尬。但当时我若一挣扎,估计就掉江里去了。
这是一次特别的经历,在江面上,开着渡船欣赏河对岸的风景,感觉长江就像我家的渔塘一样亲切了。
发动机的声音太吵了,他大声向我嘱咐着,“回武汉,要给三哥打电话!”
“不要忘记三哥!”
我像小女生一样,听话地点点头。
虽然自己感觉自己很恶心,很能装,但装一下下清纯,完全是为了让对方更有成就感嘛。
也不过十几分钟,船就靠岸了。
我下船后,回头向三哥挥手,他向我示意要多打电话联系,便将一船潜水员,全带到遥远的江对岸去。
其实一江之隔,真的十分遥远,江水不宽,人心却很宽。一过了江,就是城市。
一进了城市,一切便不再亲切。
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很凶。没位置,我说孩子辛苦,要下车,他也不退钱。我郁闷着,一路自己气鼓鼓地回到了武昌。
刚才三哥打电话来,“说真的,你不要忘记三哥。”
我说我在上网。
他说,“可不要在网上谈恋爱。你觉得三哥这人为人如何?三哥可是一直想着你。”
怎么搞的,这世界上男人真多!可偏偏没一个是我的。
女儿跟小鹏闲聊起三哥。
“我发现那个男人有点喜欢妈妈了。”
“我也发现了,他刚才拉了姑妈的手。”
“那个男人胖,我妈妈也胖,两个胖子在一起还蛮配,但我可不想他成为我的爸爸。”
“就是,就是,那个胖子没收我们的钱呢!”
“小孩知道啥!”我大吼一声。
他们俩个小鬼哈哈大笑。
真还邪门了,90后的小东西,敢拿老太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