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相爱,想来就心酸
(2010-05-24 18: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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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人们常说往事如烟。在近日的一个夜晚,我窥见烟雾中的一条路径,借以观察自己。但也许观察的并非是我本人,因为每一个我都已经不是如今的我了。我清晰地能听到过去的每个我的记忆。有时候他哭,有时候他笑。有一次甚至笑出了眼泪。还有一次,我听着剧烈的大风,睁着眼睛一夜。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故事了。
我忘记不了2001年的一个秋天,我将那只吉娃娃和鹿犬的后代带回了我的家。它骄傲地巡视着14层的公寓,从东走到西。它在这个家总共待了两年。这两年我也有过无数的记忆,但现在我只能抚摸到两个细节,一个是2003年的非典期间,我一个人在空旷的北京城行走,救护车的呼啸声尖锐地划过。一个是2002年的冬天,雪总共下了五个夜晚,我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如同踩在不见结尾的云端。
当时没有时间给狗上户口,但我也并不知道狗不上户口的后果。我得意地带着这只狗在万泉庄附近的街道上奔走。有一次碰到警车,当下来的人向我敬礼的时候我已经带着这只狗飞奔。当时J和我走在一起,这成为J日后为我骄傲的谈资。我听得见这只狗的心跳,如同恐惧的地球的脉搏。自那之后,这只狗不再敢下楼。通常有人敲门的时候他藏在床下,需要很久,他才能怯怯地出来。在我和J中,我们说玩个游戏,我们同时叫他名字的时候他会去哪边。他永远在我们直线的中间,左右游移。
非典之后,一切都变了,比如我每天回家第一家事情是要洗手。这成为我是处女座男人的典型征兆。我在那一年,搬到了我买的第一个我的房子。直到今天,我依然喜欢那个公寓,平均年龄比我大几岁,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大厅到现在还维护的干干净净,车库里是清一色的奔驰宝马。我在2003年兴高采烈地搬到那个房子,并且最终决定将那只狗送给我14层公寓邻居的时候,我还想象不到,我将在无数个日后怀念这只小狗,并且为此自责。
送给邻居后只见过他一次。我买了食品去看他。他远远地看着我,似乎是不认识我,但局促不安。我明白他已经到了新的家庭,倘若与我走的太近,他生怕主人不高兴。我走到他面前,他闭住了眼睛。我可以确认他流下了眼泪。很多年后的一个晚上,车在八达岭高速路上飞快地驶过。我突然看到一只神情萎靡的狗在高速路上目光游移。我一下子想起他。停车后我逆行去寻找他,只看到模糊的血肉。
2004年的冬天,我终于有了我的第三只狗。那是一只拉布拉多。他刚进家门的时候买了黄色的棉衣。当他飞奔在小区的时候人们都认识他。他热衷于向所有的狗宣战,当时他一岁多,相当于人类的七岁。当他两岁的时候,无疑他已经是一个健康的小伙子了。雪下的最大的时候,他穿过层层的大门,跑到了舞动着大朵雪花的院落里,我穿着睡衣,短裤拼命地追着他,追上后拼命地打他。这是我的第三只狗,自那之后他不太爱理我,每次看到我也很陌生。或者是故意不认识我。只是到了最无关紧要的时候,他才会很温顺地躺在我的旁边,但神情紧张。
我在一个相当孤寂的夜晚梦到了他死去。我披着衣服跑到了院子里,看到月光下他躺在院子里安详地睡觉。那是秋天深夜的三点,灰尘在路灯下徘徊,偶尔穿行过大型的载重车。这是在我的第二个家里,前后有两个院子,他生活在后院,每天,偶尔有人穿过的时候,能听到他凄厉而绝望的叫声。每当我带着他遛的时候,他仿佛要挣脱,去最远的地方,以便可以不见到我。我费力地牵着他。就是如此。
在他一岁的时候,春日迟迟送我另外一只狗。是最正宗的狼狗和黑背的后代。当他还可以放在我手掌里的时候,他胆怯地注视着他的新家,我的拉布拉多惊奇地看着他,并且不时地用脚拨着他。他半岁的时候,正好我的院子要翻修,所以我把他们俩送到了开车要一个半小时的郊区,每只狗交了3000块后可以在那里学到很多本领,比如坐下,比如握手,还有高难度的咬开绳索。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把他们俩接回了家。他们一个比一个沉默,更可怕的是当我扬手的时候他们都眨着眼睛,身子向一个方向倒去。他们曾经在训狗场被虐过多少次呢?他们四脚朝天,期待着我的抚摸。人们说这叫臣服。每次我看到他们翻出白色的肚皮等待我的抚摸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无比哀伤。
后来我到了上海。我到上海的第一天就开始神伤。我住在张江地铁站附近的一座酒店。那里有很多外国人居住。夜晚的时候灯红酒绿,充满了摇滚的音乐。我那时候觉得我已经老了,那种青春的动力已经与我没有什么关联。我关紧了窗户。手托着脑袋,渐渐地睡着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张江空无一人,下着小雨。当时是一个周末。我几乎要放弃来到上海的想法了。在北京,有我的家人,一起成长的朋友,还有两只以我为家,以我为荣耀的狗。
渐渐地熟悉了上海。我定居在一个城堡一样的小区里。游泳池半边在室内,半边在室外。到处都是奇妙的树木和花。有一次我的司机说看到黄鼠狼穿过花园------这个小区一度只有我一个人居住。经过抗议后小区的街灯开放了。我望着巨大的窗户,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上海的郊区很漂亮,即便在深夜,也能看到大朵的云,以及云中穿行的轰鸣的飞机。我住的房子有一个巨大的阳台,2008年的秋天,我买了一只哈士奇,他有漂亮的眼睛,白天的时候他飞快地在阳台上跑来跑去。他几乎从未叫过,对每一个陌生人都充满了善意。如今他也已经两岁了,已经习惯了我来来往往。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来我居然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你看时间过去的多么快。
我陆续地奔波在上海和北京。在北京的时候我想念我上海的狗。而在上海,我会想起来深夜狂吠不止的北京的两只狗。不止一个人听我对我北京的狗,或者是上海的狗说,你会想念你的哥哥,或者弟弟,我为他们排了号,听到我说这些话的人窃笑不已,而我抚摸他们,如同抚摸我的往事。
然后又有了一只猫,我不断地给她想名字,后来叫她悠悠。不知道她多大了,她尾随到达我家的时候,她的伤口化脓,不知道是哪个志愿者为她做了绝育手术,然后又悲惨地把她扔掉。有时候她懒洋洋地睡觉,吃饭的时候她两只腿搭在我的身上,想要抱她的时候,她的毛很快地竖起来,然后一下子窜到地上,不见踪影。她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也如同巡视她的国度,正如我最早的那只狗,那只骄傲地在一个秋天的黄昏巡视他的国度的狗。
渐渐地熟悉了,抱她的时候她再无敌意。但是她不知道思念什么,常常落寞地在门口眺望外边的世界,我在旁边如同一个温和的喋喋不休的男人自言自语:自由是不能替代的远方,但我在你的生命和自由中选择你的生命。有几次她甚至不慎逃脱,晚上的时候她回到家里。如同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离家出走,回来也并没有一点的解释。她做了各种造型,四脚朝天,像抹布一样,站在后院的门口向两只狗挑衅,这是她的全部的日程。我偶尔回到北京的时候和她一起坐在地上,轻轻地抚摸她的脖颈,她眯着眼睛,直到我眼冒金星,再也站不起来。
大卡车穿过的夜晚,我梦到了她。她离家出走,再也找不回来。我在小时候生活过的院子里不停地叫着她,在偶尔要有希望看到她的时候她转身又不见了。我挥舞着手,在暗夜中醒来。我知道她在房子的某个地方安静睡着觉,我不知道她的前世,我不知道在我捡回来她前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未来她又有什么样的故事,我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她与我有关联。我们人生的每次相遇,通常都是久别重逢,就像能看到我这个故事的人,大多数,我与你们并不认识,可是我们透过某一个窗口得以相识,你们认识我也好,不认识我也好,表扬我也好,批评我也好,静水深流,平静的相遇背后有过多少百转千回的故事?
如今我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想念过去的岁月,想念我身边的人,哪怕他是一只狗,他有过她的爱恨情仇,她的悲观绝望,他的沮丧。当我面对我的狗和猫的时候,我就会想,连一只猫也会如此,所以我能宽恕更多人。我也会想,我可不只是为我自己工作,还要养活一大堆猫或狗。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信心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