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237:为荷别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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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潭日记237:为荷别样开
晏弘
存在就是来过,有因有果。芸芸众生,世道轮回,记得诗人陈先发说过:“荷花开在枯荷中。”荷花莫不是矛盾对立的统一体,有歌有悲,有辱有宠,荣枯有时,机缘有时,荷花当如是观,世人亦当如是观乎?暑气正旺,荷花正开,开在水边,开向天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千古名句出,有景题不得。试想眼前荷叶田田,荷花晏晏,亭亭然,欣欣然,想吟一首诗而不得,何等惆怅!荷叶青玉盘,如擎雨盖,荷花烛火摇,如佛前灯,有多少跃跃然而想一吐为快!我见荷花开,无论小荷、青荷、朝荷、夕荷、雨荷,晴荷,万般喜爱,学《诗》作文记之。孔子向善,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可观可载道,可伴可冥想,天地万物与我为一体,花开心中,摇曳多姿。
荷花出水,并不愿承受世俗所谓高贵之重,随风自在,低语希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荷花本是尘世中物,出淤泥而不染,迎风亦懂风情,雅俗共赏。我见荷花,无端想起苏东坡,东坡有妙趣,擅想当然,解粘去缚,尤解花语,看花就近取譬,出门皆见好人。
那是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东坡尚名苏轼,早已名满天下,是年任湖州知州,四十四岁将至,距离“乌台诗案”牢狱之灾近在咫尺,大祸即将临头,但赴任湖州时还是春风得意,经世致用,志在必得。打马过苕溪贾耘老水阁,见贾耘老在家养有一小丫鬟,貌比天仙,美丽动人,一头乌发平分两侧,梳结成髻,拢前如荷叶,苏轼向来喜欢给人取名,喊来贾耘老,说:“美人初长成,名之双荷叶甚好!”贾耘老点头称是,他工诗词,安贫乐道,人特好。古人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苏轼心血来潮,自创词牌名,戏赠美词两首,题之于阁壁,戏谑调侃无妨,大俗大雅。其一即《双荷叶•湖州贾耘老小妓名双荷叶》,词牌名其实就是秦楼月:
“双溪月,清光偏照双荷叶。
双荷叶,红心未偶,绿衣偷结。
背风迎雨流珠滑,轻舟短棹先秋折。
先秋折,烟鬟未上,玉杯微缺。”
通首双关语,双溪月,指贾耘老所居水阁位于苕溪和霅溪汇流之湖州,又暗喻女子隐秘部位也。“红心未偶,绿衣偷结”,戏谑双荷叶虽未成年,却已委身耘老;虽无名分,已行夫妻房事。“玉杯微缺”,言其破身也。
另一首《荷花媚•荷花》:
“霞苞露荷碧,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
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
每怅望,明月清风夜,甚低眉不语,夭邪无力。
终须放、船儿去,清香深处住,看伊颜色。”
此首尽道荷花含苞欲放之美,自是风流,千娇百媚,妖艳欲扶,“终须放、船儿去”,隐喻主奴之间有床笫之欢,好好惜取眼前人,尚雅,也算清妙。
耘老何人?隐逸诗人也,老来因饮酒中风,生活窘迫。东坡几次与其诗词唱和,“可怜老骥真老矣,无心更秣天山禾”,常与书信,说“别后酒狂,甚长进也。”谈及友人龙图阁大学士滕元发,起起落落,有感而发,说“用之则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病叟耳!”哀哉!悲夫!
耘老贫甚,苏轼念其旧情,无以相慰,醉中乃作怪石古木一纸相寄,信中说:“每遇饥时,辄以开看,还能饱人否?若吴兴有好事者,能为君月致米三石,酒三斛,终君之世者,便以赠之。不尔者,可令双荷叶收掌,须添丁长,以付之也。”东坡慰问,与众不同,食与色,人之本性也,况且贫而乐,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耘老又何其幸哉!
别后经年,东坡谪居黄州期间,生活清苦,学起贾耘老居家过日子之节俭办法,他写信给秦少游,说到黄州度日,“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此贾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岁有余,至时,别作经画,水到渠成,不须预虑,以此胸中都无一事。”字中洒泪,泪中带笑。不知彼时,东坡犹记贾耘老持家法宝,是否犹记双荷叶貌美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