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167：死生亦大矣

晏弘

山中岁月静好，一叶落而知秋。老人寿终正寝，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床前地上摆放一只陶盆，烧起纸钱，家人跪地，念念有词：“收钱啊，收钱啊！”烟起袅袅，飘出门外，直上云霄，好似魂已乘鹤而去。有人就说快去端碗凉开水，用汤勺喂给老人一口，“只喝阳间白开水，不喝阴间迷魂汤”，说是西天路上不渴不累，清清白白，烦恼也无，甚至轻轻把枕头移去，死后望晚辈，旺后代。当然，祭奠超度亡灵特别讲究仪式感，灵堂庄严肃穆，挂满挽联，堂前两边停放宝马香车、家具家电，样样齐全，多乎哉，纸扎的，色彩斑斓，富贵气象，要么请道士做斋，启师、报将、开坛、请水、发猖、游殿、散花、破狱等；要么请和尚放焰口，水陆道场，念经施法，忙忙碌碌，几日几夜，算是老人一生总结，家族一大统计，趁此亲朋戚友前来走动，也许踏破门槛，也许门庭冷落，正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万物常得时，人生终行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司马迁一言以蔽之，警世醒世。生死事大，出生无法选择，摸爬滚打，长路漫漫，谋生谋事，劳心劳力，何苦来哉？人生本无意义，富贵名利，如梦幻泡影，病老苦痛，如魑魅魍魉，佛说：“色、受、想、行、识，五蕴皆空。”活着的价值，尚待死后盖棺论定。

孔子曾说：“未知生，焉知死”，活着尚未懂得如何做人做事，哪有闲工夫探讨死呢？孔子并非忌讳死亡，他做学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甚至“三月不知肉味”，但也慨叹“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云尔云尔，如此而已，罢了罢了！孔子迂阔乎？意气风发时，他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意志坚定时，他说：“死生亦大矣”，心知，会得，横说竖说，无不是儒家学说，此乃孔门家法。

如何面对必将抵达的死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活着的每一天当做人生最后一天来过，倍加珍惜，从容不迫。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崇尚名声，深感为光荣而死，死得大美，死得坦然，他写道：

“这么多昂贵的证据，尘土

使我们相信难免一死

我们放慢脚步，压低嗓音

走过一列列缓慢的墓碑

它们阴影与大理石的修辞学

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

成为死者的光荣

苍苍的坟墓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