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独白：

　　我岳父岳母和我爸妈见面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岳母那副贵妇派头儿，看着就让人憋气。但为了张梅，我都忍了。现在可以说，就是我们在养着他们，我和张梅上班，每月给他们生活费。但你知道我岳母怎么说吗？我岳母说，我可没花你臭小子的，我花的是我姑娘的，天经地义。你也不想想，你姑娘那点钱，她自己都不够花的，不拿我的钱贴补行吗？像我们这样一个家庭，一个月至少要拿出2000块钱来供给岳父母，不少了吧？你算算这一年得多少钱？——

　　【开场白·啃小】 

　　只听说过“啃老”，还很少听说“啃小”的。 

　　可能是因为孩子赡养父母原属天经地义吧，因此也就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但问题是，这也得看是怎样一番赡养，这就跟儿子为结婚买房逼父母出钱，结果导致父母差点跳楼一样，如果你的要求已经超出了对方所能承受的极限，那我觉得这种“啃”，还真得适当“松口”。

　　相对于父母“啃小”来说，肯定还是年轻人“啃老”更为普遍，因此也就让人们忽略了对此类情形的关注。要知道有的父母也是打年轻时过来的，如果年轻时就又馋又懒一身毛病，吃的时候永远比种的时候起劲儿，那指定老了也好不到哪去！肯定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一个人年轻时都不懂得勤奋努力，难道指望他老了之后再来表演责任心的逆袭吗？

　　而且一般像这样的人，嘴上还都特别能说。你要是问他什么，他一准比谁都头头是道，然后还特能交朋友，不然也就不会那么好面子。没朋友，还好什么面子？同时也大多怀才不遇，认定自己一旦遇到甭管手气还是财气，肯定是会大展宏图的。

　　有多少人的一生，都在这叫“大展宏图”的梦里终老了。

　　因此才会有“眼高手低”、“小姐身子丫鬟命”的准确判断。

　　当然如果这一切不是针对一个普通人，而是针对某个孩子的父母去评判的时候，我们就有些犀利不出来了。谁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就是逼你割肉卖血，在东方文化的字典里，也都是没二话的。

　　但果真如此吗？说下我的感受。任何关系的依存，都必须有一个底线和自愿做前提，我认为真愿意为父母割肉卖血的孩子，也必定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被迫就范。有时候父母越不愿意我们付出，我们反倒愿意为他们多做一些事；反之呢，很多事你越是逼着孩子做，没准他表面上依从，但心里很不是滋味、抱怨多多。——阿莱

　　受访者：章明，男，34岁，结婚6年，妻子张梅怀过两次孩子，但都没要，因为总觉得时机没到。所谓时机没到，其实就是生活压力所致，张梅的父母年纪不算大，偏却双双没有工作，因此也就没有固定收入，从年轻时就靠着东家借借、西家借借这么过来的，万幸的是张梅不是儿子，否则他们就连给儿子买房结婚的钱都凑不出来。其实早在章明认识张梅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当时他就想，他和张梅都年轻，二老就是真没工作也养得起，两个老人还能有多大开销？不就吃个饭吗？可是没承想，这二老一年到头的开销当真不小。他们虽然兜里没钱，但愿望却多，还特别爱攀比，看到个时兴的手机也想要，看到个时兴的皮衣也想要，出门打车，讲究排场，没事还三天两头跑到闺女家里去住。张梅当年为了和章明在一起，还曾把自己妈妈气哭过。因为她妈妈一直想找个经济条件好的姑爷，为的就是能够靠人家养。可章明没什么钱，就是普通人家，但张梅偏偏喜欢。于是当时就别住劲儿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章明一直在卖力工作，就为了不让张梅的父母失望和轻看。但人都有承受不住的时候，这二老不愿意出去挣钱又喜欢过好日子，可难为坏了自己的姑爷和闺女……

　　章明的口述：

　　按说我是不该说这些的，毕竟他们是我的长辈，我岳母还是你的粉丝。我岳父那个人不看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抽好烟。一般别人送我的好烟我都给他了。其实这都没什么，也可能是我对这两个老人了解不够吧，他们跟我爸妈可真是不一样。我爸妈比我岳父母差不多大十岁，他们什么事都会为我们兄弟姐妹着想，而且特别勤俭，其实我爸是非常有资质的技术工人，直到现在还在外面补差，不像我岳父，高不成低不就，好活儿人家不请他，次活儿还不想干。我岳母对他也没要求，甚至还很宠着他。我岳父那个人，别看没什么本事，却非常大男子主义，绝对是家里一把手，连我们张梅都怵他，但我不怵他。我跟你说，站在男人的角度，我觉得他这个男人当得挺失败的。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不应该，但是一个合格的男人，就应该好好护佑自己的家庭，为这个家庭鞠躬尽瘁，出好力，出大力，我不太会说话，反正我觉得一个男人不为家人奋斗，还能为谁奋斗？但你看他奋斗过吗？所以我和他基本没什么话，我想他可能也懒得搭理我，但是提条件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我娶张梅，其实也是给了不少钱的，尤其针对我们家而言。但即使这样，我岳父岳母依然不怎么满意，和我爸妈见面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岳母那副贵妇派头儿，凡人瞧不起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憋气。但为了张梅，我都忍了。现在可以说，就是我们在养着他们，我和张梅上班，每月给他们生活费。但你知道我岳母怎么说吗？她还特别硬气，口气上谁都不欠的样子，总说，我可没花你臭小子的，我花的是我姑娘的，天经地义。但你也不想想，你姑娘那点钱，她自己都不够花的，不拿我的钱贴补行吗？

　　像我们这样一个家庭，一个月至少要拿出2000块钱来供给岳父母，不少了吧？你算算这一年得多少钱？最开始是1000，再后来涨到1500，直到现在的2000。我真有点吃不消了。我跟张梅结婚的时候，车子都没换，因为那会儿觉得结婚之后稍微攒点钱就可以换个好点儿的。结果我和张梅结婚之后，真的是愈演愈烈，最开始是我岳母来住，再后来我岳父也跟着来了。我和张梅的房子是个小两居，本来是想留出一间给孩子的，谁知道现在，那间未来留给孩子的儿童房，生生被我岳母变成了她和岳父的卧室。我那个房子本来就小，人一多就转不开身。他们在我家白天睡觉，晚上看电视，电视在客厅里“哇啦哇啦”响，他们从来不去考虑卧室里还有两个朝九晚五、为了生存疲于奔命的人呢。你说你就是不疼我，张梅总是你亲闺女吧？怎么竟连她也不疼呢？！就这样儿，还不能说，一说就翻脸，翻脸比翻书还快，完事你不去求他他能一辈子不理你，我真没想到我这岳父岳母居然成患了。放眼周围，真的没有一家是这样过的。没有。就连我爸妈有时要过来，我都会争取张梅的意见，因为家是两个人的。但张梅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就做得比较欠缺。她似乎认为她爸妈来就来，也不碍事，可问题是，钱我们已经给过了，那就自己去过呗。

　　他们两个的作息时间和我们上班族完全不同，早上不起、晚上不睡。下午还煲电话粥，你知道他们每次来，我家里电话费就会噌噌往上涨！他们好像从来就不知愁似的，就这样还敲打张梅要多注意我，他们总说我手里还有钱，说我没跟张梅说实话。那你说还让我怎么说实话呢？为了他们，我都快去借债了！上次有个人上门推销按摩椅，我岳父居然就给订下来了。连订金都交了。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当时我那个气啊，你知道那东西多贵啊，而且特别占地儿，我屋里也没那么大地儿啊。结果我岳父说，放他家里去。说真的，当时我就一阵冷笑啊，他的家！他那房子都不是他的，是借他二哥的。更何况，他有钱吗？还不是找我和张梅要？好说歹说，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按摩椅给退了，还让我岳父不高兴了，订金都差点要不回来，他不仅不心疼，还跟我别扭上了，从此不登门了……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可能也是压抑太久了吧！这些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跟谁去说，跟张梅说，那就等着打架吧！跟我爸妈说？那不平白无故惹他们揪心吗？和单位里的人说，那就等着被人家笑话吧！所以你说我和谁说去？我现在已经34岁了，张梅也不小了，我们真的应该要孩子了。但是我们敢要吗？现在我们每个月一分钱都存不下，还有房子的贷款，我的车子也早该换了，一开起来到处都响，可我们哪儿有换车的钱呢？ 

　　【闪存现场】

　　阿莱：你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都没说。

　　章明：我？唉……不说了，说了也没用，我还是少说些吧，省得回头你写出来，被我岳母看出来。

　　阿莱：如果她看到这篇，没准儿真的会想到，这里面写的是她。

　　章明：我会藏起来的，不让她看到。

　　阿莱：其实你还是非常在意你和他们的关系的。

　　章明：我当然在意了。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维持着，还不是为了梅子？你想，我要是真跟他们仇人似的，最痛苦的肯定是梅子。

　　阿莱：你父母那边每个月需要寄钱吗？

　　章明：我自己寄，也就是200块钱的事，他们不舍得花孩子的钱，总说我们在外面挣钱不容易，难。

　　阿莱：他们越这样说，你反倒越惦记着。

　　章明：对啊，我觉得我挺不对我爸妈的，唉……

　　【阿莱手记·负累】 

　　说到底一场倾诉，往往只是一面之词，也许另一方来了，又会带给你另外一种感受。人们所有的不理解，是因为见惯了为孩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父母，见惯了太多的“往下疼”，而不是“往上疼”。现代人生活压力大，也是真的，父母也许想，我们都老了，就算是享受，还能享受几天？你们至少还有青春呢，享受的日子还在后头！贪婪往往来自忧恐——所有在儿女看来突然“不管不顾”、“自私”起来的父母，大概就是因为受了这样一种“人生最后情绪”的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