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独白：

　　我陪他去医院化疗。老曾最开始还和我说谢谢，到后来也不说了。再后来我们就是静静的，我一生中还没有一段时光像那个时候那么安静。老曾很听话，就像一个孩子，多疼多难受，只要我一出现，他就不闹也不嚷了。灵极了。老曾后来对我说，他对我有愧疚，不想再增加我的负担。——

　　【开场白·人生剧本】

　　人生就是剧本。

　　有时甚至比剧本还要狗血。

　　这些年，我守在倾诉的关口，总是想尽量让情感这件事的叙述不要那么像“低俗小说”。《低俗小说》是一部在文艺青年中很著名的片子。叫低俗小说，但其实颇有些文艺：大量意味深长的对话以及独白推动着整个剧情和人物的发展，黑色幽默及哲学思辨相互交织，让人一下子按图索骥到导演的所思所想。导演和编剧全部来自于著名的“电影顽童”昆汀·塔伦蒂诺，片中更是聚集了布鲁斯·威利斯以及乌玛·瑟曼这样的大牌明星。一个拳击手，两个打手，黑帮老大以及鸳鸯大盗这些人物的命运在短短的两天中交集在一起，演绎出这部黑色幽默的犯罪群戏。

　　说了这么多，不过因为我益发体会出每一个倾诉故事中的真滋味，当真是薄情中有回暖，温存中有寒凉。

　　人生就是翻转戏，你没法想象下一秒的情势走向究竟在哪里？最好的电影导演，也不过就是拍出了最原汁原味、最纯粹的人生。——阿莱

　　受访人：铃兰，女，54岁，离异。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前夫老曾，一直都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但后来不知怎么了，鬼迷心窍喜欢上一个外地来津打工的女人。那女人其实和铃兰岁数差不多。但在老曾眼里，却仿佛是看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一般。那一年，铃兰由于身体的原因，内退回家。随后没多久，丈夫老曾背叛她，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并向铃兰提出离婚。真所谓是祸不单行。当时女儿才15岁，就跟着铃兰一起回到娘家留下的小房子里去住。老曾那边立即“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地投入到自己的新生活里。结果结婚没出3年，老曾就被查出患有癌症，这之后，老曾的新婚妻子也弃他而去。是铃兰知道信儿后不计前嫌搬回来伺候老曾，当时老曾的家人也是十分感动。但结果还是没能把老曾的性命挽救回来。老曾走的时候，拉着铃兰的手，哭着说后悔。这话听在铃兰心里真的是百多滋味。老曾走后，其家人开始抛出闲话让铃兰和孩子从家里搬走，他们甚至怀疑，铃兰是为了图谋老曾的财产所以才假意回来……

　　铃兰的口述：

　　你说我用图谋老曾的财产吗？我用吗？差不多10年前，我身体坏了，工作没了，然后丈夫也跟着别人跑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家就这么散了。要说难，还能比我那会儿更难吗？但即使是那样，我都没找他老曾要过一分钱。我这个人，是有志气的。当年是我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万幸的是，我妈妈还给我留了一套小房子。不然的话，我们母女俩就要流落街头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爷爷、奶奶、姑姑、大爷之类的人站出来说句话呢？现在知道站出来争房子了。

　　还有老曾查出来有病那会儿，他那个新娶的老婆第一个先跑了。避之唯恐不及。你能拿人家怎么办？结果还是我后来知道信儿了，主动跑回去照顾他。而且即使是那样，我都没有和他在一起。我和女儿住一个房间，老曾自己住一个房间。当时他家人对我感恩戴德，还张罗着让我们复婚，我怎么可能和他复婚呢？其实老曾对我的伤害，我始终都没有忘。我回去不过是为了尽我的道义。毕竟我和老曾夫妻这么多年，他又是女儿的亲生父亲。如果没有他，女儿岂不就更可怜了。老曾自己也后悔，好像后来想跟我提复婚都没脸了。最主要他自己这个身体，也让他失去了重新和我牵手的资格。那阵子我就像一个特护似的，其实要照顾这样一个病人，还非得是老夫老妻才可以。

　　我陪他去医院化疗。老曾最开始还和我说谢谢，再后来也不说了。到后来我们就是静静的，我一生中还没有一段时光像那个时候那么安静。老曾很听话，就像一个孩子，多疼多难受，只要我一出现，他就不闹也不嚷了。灵极了。老曾后来对我说，他对我有愧疚，不想再增加我的负担。

　　思来想去，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没能把他的爸爸守护好，给她一个安静温暖的家。孩子青春期的时候，我们婚变，那时候我经常是一整天一整天地不做饭，反正也不用出去上班，钱也少，内退能拿多少钱？而且当时伤心至死，要不是有女儿在，我真的就不活了。所以大部分时候也忽略了女儿的存在。经常是女儿放学回来发现家里炊烟未举，然后就自己用零用钱买几个烧饼回来了事。

　　人生可能就是有一亏就有一补。女儿特别懂事，就像我的守护神，直到今天也是如此，我把病中的老曾看作是孩子，女儿把我看成孩子，尤其是上班以后，孩子经常带着我出去转转，去年还安排了一次旅游为的就是让我散散心。要说孩子也不容易，跟她一般大的都搞对象了，她也不着急，还说必须得妈妈有着落了，她才嫁人。你说这个傻孩子，真的是让人又感动又心疼。她哪里知道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从她爸爸当年丢下我奔着新欢而去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是悲剧了。女儿有时会用一些外国老太太的事例来教育我，让我向前看，我就跟她说，你妈是中国人，比不上外国人那么心大。中国女人，有哪一个不把家看作是第一位的呢？！现在她奶奶那边的人为了争这个房子冤枉我，反正现在我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女儿也会跑去帮我争，她有时会说，妈，咱们也可以出钱请律师。有时又会说，妈你别跟他们生气，他们是那种一辈子都会很糊涂的人。

　　我其实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女儿能好，嫁一个好人家。但我自己过成这样，真的也没法给孩子现身说法。孩子说，男人靠不住，婚姻靠不住。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己。

　　我就告诉她，你不可以这么想，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是你妈命不好，没有遇上。

　　说到好男人，你说老曾这个人坏吗？按说也不坏。虽然他人已经没了，但我跟你说，我那种伤心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过去。有时我就想，他真的是把我毁了。也把他自己毁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没准他现在都不会生这个病，没准他现在还好好活着，正跟我帮女儿操持婚礼。那才叫过日子，对吗阿莱？而不是现在，家不家业不业的，老曾泉下有知，就不愧对女儿吗？

　　虽然老曾在临终之前，拉着我的手说感激，说后悔，说下辈子当牛做马，但在我听来，除了流眼泪，就再没有别的了。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再也不会轻易感动。如果那个女人没有离开他，他还能念我的好吗？他还能记得我和女儿吗？他要是没有这个病，帮他验出那女人的嘴脸，他没准还会像以前一样鬼迷心窍，拿她当女王捧。所以一切的后悔，不过是因为对方先对不起他的缘故。真正的后悔不是这样。真正的后悔是即使那女人对他很好，即使他日子过得很好，也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想起我和女儿，想起从前种种，那才对。问世间，能做到真正后悔的，又有几人？！大家都是身在“福”中乐不思蜀，哪管后面噩运连连……

　　【闪存现场】

　　阿莱：你诉说起这一切，好像很平静的样子。

　　铃兰：都过去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波澜，都随着老曾的离去，烟消云散。

　　阿莱：想他吗？

　　铃兰：不知道。

　　阿莱：恨他吗？

　　铃兰：也不知道。

　　阿莱：不都说“人死万事消”吗？

　　铃兰：有些事真没那么容易忘记，也许是我太爱记仇吧。

　　阿莱：只能说明，你对老曾的感情很深。

　　铃兰：我这种人，不是那种开口闭口爱来爱去的，但你说对他感情深，我承认。

　　阿莱：这让我想起一句话，过去永远不会成为过去。

　　铃兰：对，我赞同。如果过去都过去了，那我就什么都没了。离开老曾后，我这个人，就只有过去了。

　　阿莱：这可能是我听过的最伤感的情话……

　　【阿莱手记·万般滋味】

　　有些故事没法评论，只为“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我总在想铃兰反复念叨的那句话：“若非那女人抛弃他，他才不后悔呢！”这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直到最后也没能打开的心结。而老曾直到死，都只对前妻说过感激和抱歉，却唯独没有说出那个“爱”字。这可能才是让铃兰真正伤心的理由。

　　你是要做他的恩人还是爱人？当然是爱人。做爱人做成了恩人，这又是另外一种遥远和无缘的对面不相识了。

　　我们都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搬都搬了，回都回了。这屋那屋的，不过是心理上的一种尊严和姿态。

　　其实老曾只要再往前迈出这么一步，铃兰都会顺势找个台阶就下了。她已经做出那么大的让步，在老曾最难的时候，带着孩子回来了。可老曾，除了感激来感激去地跟她一个劲儿地见外，就再没别的表示。所以也怨不得铃兰伤心，真怨不得。哪怕老曾临终前继续对铃兰感激涕零，这都打动不了她。因为她要的是男人的一颗心。但那男人，却是连这颗心一同带走了。

　　这究竟是女人的傻还是男人的笨？

　　我们是不是又想要感情又不懂感情的同类？！

　　只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无论过程如何，都能有一个美好的、让人心里温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