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姨独白：

　　老耿在外面受了气，一进门看到耿风这副样子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拽着耿风就往门外走，那门外是多大的风啊，天寒地冻的，他是要把我闺女往死里整啊，回头一尸两命，我也不活了！老耿说，走！走！我带你把肚子里这个孽种打掉！打掉了，就都省心了！耿风拼命叫我，还哭，我赶紧把单元门关上，这恐怕都让邻居听了一句半句去。如果耿风真有个三长两短，看我跟不跟这老耿拼命！

　　【开场白·新与旧】

　　吴姨其实是和老伴儿耿师傅一起来的。

　　但基本上整个沟通过程都是以吴姨为主，她老伴儿一直在旁边唉声叹气，根本就没怎么说话。时不时地，耿师傅还会狠狠瞪吴姨一眼，好像全都怪她过度宠溺女儿，才让自己这么丢人现眼。

　　有些事情的发生，让人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无从说起又无从放下。

　　愚痴的父母总喜欢在家中把孩子捧成小皇帝小公主，但却忘记教育他在外面如何拥有尊严、抵御风寒。

　　这大年根儿的，真不是人人都能平心静气一心期待2013的来临，也有的人家完全不像是过的，用吴姨的话来说，全都乱了套了，这小的不打，大的还吵吵呢。可又有什么辙呢？

　　我们都盼着新年带给我们新希望，但其实人的希望往往并不是时间能够给出的。若不能做到随时调整，总是这么“穿新鞋走老路”的话，想必一切的旧日困扰，都会像病毒一样来回重复。

——阿莱

　　受访人：吴姨，女，退休在家，原先是单位里的保健医生。女儿耿风，是吴姨和耿师傅的掌上明珠。吴姨与耿师傅结婚晚，只有耿风这一个女儿。耿风小时候长得好看，被吴姨精心打扮得明星似的。大家都不吝夸奖。弄得耿风从小就娇滴滴的，以为自己真的如花如朵。但吴姨也说了，如今的耿风远不如小时候好看，甚至可以说是越大越难看。吴姨认为这都是因为耿风越来越像耿师傅的缘故。她总是拿着耿风小时候的照片感慨，好像女儿如今一切的不顺，都因为长得没有过去漂亮了。吴姨以前也算是厂花儿一个级别的，穿着白大褂儿，非常出众。要不耿师傅也不会一眼相中吴姨。那会儿耿师傅刚死了妻子，吴姨是大龄女青年，耿师傅拼命追，才把吴姨追到手。直到今天，吴姨也还是很好看，她认定丈夫对自己的顺从跟自己长得比别人好看有直接关系。但耿风就不是了。耿风太让人操心了。找了个不怎么样的对象，家里又穷又没教养，可耿风偏就怀了那臭小子的孩子，于是吴姨和耿师傅顿时说嘴打嘴，败下阵来。现在只求着人家能把未婚先孕的耿风娶过去，这期间多少低三下四的苦苦哀求，就为让女儿的后半辈子能有个着落……

　　吴姨的口述：

　　我这心哪，简直都操碎了。真的。就为了这个耿风，我就说嘛，她简直就是要我命来的。也老大不小了对吧？你说你就不能懂点事吗？不成，就是不懂。成天价疯疯癫癫，一点相人的本事都没长。前后找过好几个对象，真的是一个不如一个。最后这个，不是我说，我和老耿真的是瞧不上眼。结果呢？还就是跟这个有了孩子。这话糙理不糙啊，女孩子家，肚子里有了别人的种，可人家却还不想认，你说我和老耿这心里什么滋味？传出去又是个什么滋味？虽说现在的明星都爱讲究个奉子成婚啥的，可是那都是明星，不是一般人，咱老百姓哪丢得起这个人？将来街坊四邻提起来，不要说耿风抬不起头，就是我和老耿也面上无光不是？

　　就为这事儿，老耿一直跟我闹别扭呢，他这辈子，从来都对我百依百顺的，就这个事儿上别住了，过不去了。还把什么什么都怪罪到我头上。你说我愿意发生这种事啊？我当然是不愿意。我巴不得耿风能够嫁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过完后半生。女子女子，最关键还就在一个“嫁”字上。我自己暗地里也想，你说我们家耿风也不傻，怎么净办这傻事呢？没事你跟她出去逛街，那划价划得可好了，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主儿，怎么就在这事儿上吃大亏了呢？饶着是吃大亏，人家对方还认为你是占了多大便宜，当着我们的面儿数落他们儿子，这个那个的，说什么不检点啊，猴急啊，丢人现眼之类……那不就是在说我和老耿教女无方吗？我们听得出来，可是又能怎么办？还不是跟三孙子一样站旁边听着，因为你现在就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人家愿意娶，就娶，人要是不愿意娶，耿风就只能做个单身妈妈，这辈子都毁了。

　　我那天跟老耿从那男孩儿家回来，路上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回到家，看到耿风正在卫生间吐呢，这孩子也奇了怪了，妊娠反应奇大，越是不能声张吧，她还就越遮不住了。老耿在外面受了气，一进门看到耿风这副样子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拽着耿风就往门外走，那门外是多大的风啊，天寒地冻的，他是要把我闺女往死里整啊，回头一尸两命，我也不活了！

　　老耿说，走！走！我带你把肚子里这个孽种打掉！打掉了，就都省心了！耿风拼命叫我，还哭，我赶紧把单元门关上，这恐怕都让邻居听了一句半句去。所以我就说，我命不好，真的，这小的不让我活，老的也往死了逼我！如果耿风真有个三长两短，看我跟不跟这老耿拼命！

　　好说歹说，这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虽然人家百般不愿意吧，但倒是也说了，开春再办。先订婚。我就急了，开春办？那耿风的肚子可是遮都遮不住了，就不能连过年再办喜事吗？就为这，我跟老耿又去那男孩家跑了几次，再后来老耿都不去了！我又得照顾耿风，又得安慰老耿。结果那天你猜怎么着？外面下雪，耿风居然出去跟那小子堆雪人去了。把个老耿气的，让我赶紧把他们叫回来！一个孕妇受这么大凉，回头再流了产！说完这句话，老耿又一边骂一边添了一句，其实流了也不错，流了就都踏实了！

　　事情已经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晚了，我就说嘛，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别看站起来好高，岁数多大似的，但你看他们一办事，就知道是孩子。其实说到底，耿风的事我还是挺担心的。最终我跟老耿赔着笑脸、死说活说，人家总算答应让耿风大年二十九过门儿，然后初二回门。所以这个年，我是有的忙了，又要过年，又要办喜事。这酒席还不好订呢，大家都忙着准备年夜饭，还好是在年前。唉。我其实心里还有更深的担忧，现在都不能提了。由于婚事急，耿风过门后连房子都没有，要跟公婆挤在一个屋檐下。将来生小孩、坐月子，我连照顾都不方便。我跟老耿说，不行咱们给出钱买个房子吧。不就是个首付吗？我离不开耿风，就当是为了我，让我照应起来方便些。老耿没说话，他说他就快气出癌症了。我知道，他是恨我们那不得味儿的亲家太过装傻充愣，拿我们两个当大头，可是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这不是投鼠忌器吗？只盼着耿风能顺顺当当把宝宝生下来，然后好好跟那小子过日子，我们也就把心放肚子里了。有时想想，如果早知耿风嫁的就是这么个人家，我们又何必对她这么心肝宝贝？早就泄了气了。阿莱你知道吗？他们家上上下下，真的是配不上我们耿风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闪存现场】

　　阿莱：婚事定下来了？

　　吴姨：就别提这婚事了，定是定下来了，可是男方家什么都不想出。彩礼、首饰、钻戒……总之是能省就省。

　　阿莱：耿风那边情绪还好吗？

　　吴姨：哭呗，天天哭，我看着她真是又恨又心疼。

　　阿莱：当初就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吴姨：说真的，没想过。我是做大夫的，这生孩子是瓜熟蒂落，这打掉孩子，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女人来说小产是最亏的，有可能一辈子都补不过来的那种亏，你们年轻人不会懂。

　　阿莱：事到如今，也就只能推着走了。

　　吴姨：老耿总把这事儿怪到我头上，你说我全都为了耿风好，还有错了？

　　阿莱：可她现在好了吗？

　　吴姨：要不怎么说这孩子不争气呢。

　　阿莱：阿姨，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确实对于耿风的“爱”大于“教”。

　　吴姨：我也教啊，怎么不教？

　　阿莱：也许是教的方法不对，也许是教的内容不对。女孩子的教育中，母亲占据的比例特别大。父亲有些严厉的话不当说，做母亲的是应该说的，宁愿自己在某些问题上对她严厉些，总好过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阿莱手记·投鼠忌器】

　　说到底，投鼠忌器这件事最憋屈。

　　而教育又是个大问题，一旦展开来说没有个上千页纸都说不完。

　　很多事情，都是我们自己在为过去的行为买单。孩子的教育也是一样。

　　有人说了，我孩子不偷不抢的，怎么就不好了？

　　如果仅仅把“不偷不抢”作为衡量标准的话，那做人也太轻易了些。

　　人生在世，要学的规矩和道理，实在很多。

　　那些世态人情，皆在每个人心中，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人们最基本的价值观，不会变。就好像人人都想获得“他人尊重”和“自我完善”一样，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