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独白：

　　我对于吕林这种瘦高个、黄头发、细眯眼、长手长脚的男人，天生就没有抵抗力。我生在一个粗手短腿的家族里，我承认我有点自卑。这些年也没正经交过什么男朋友，所以吕林就更成了我的唯一，你明白吗？但从小的教育，没有人告诉我要去争取。我以为我所能做的，就是等着他来开口——

　　【开场白·民女打败神女、俗话打败神话】

　　爱究竟是一种奢侈品还是日用品？

　　但凡把爱情真当奢侈品的人，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说到底是那些敢把爱当寻常烟火的人，反倒最容易得爱情真传。

　　换言之，爱是一定要接地气的，别听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的。接地气是不是就指爱一定得现实庸俗、虚荣势利？非也非也。接地气是说爱情该有的那些因素你们必须得有——好比一个人的长相，再怎么节省，这五官，总不能节省了去！爱情中也有五官，你可以眼睛大点儿，鼻子突出，但鼻子再突出，也不能把嘴巴省了。也叫力道均衡。

　　绕弯子说了那么多，是想告诉大家，精神恋爱是一个怎样不靠谱的神话！

　　世上再没有比蔡琴、杨德昌的十年无性婚姻更让人觉得惋惜的了。说我们世俗也罢，最终杨德昌还是世俗地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怎么说呢？是真替蔡琴惋惜。为什么当初就没有人告诉她，神话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和谎话画等号的。——阿莱

　　受访者：马青，女，31岁，大龄未婚且鲜有恋爱经验。马青认识吕林是从研一那年开始的，如今三年过去，她一直都认定自己就是吕林心照不宣的女朋友。她甚至觉得虽然她从未和吕林单独约会过，但是吕林与她的感情绝非世俗人眼中的爱情。他们是那种精神大于其他的恋爱模式，哪怕不拥抱、不接吻，但只要心是在一处的，那也就是恋爱的最高境界了。这是一个书呆子似的认知境界。直到吕林郑重通知大家自己要结婚了的时候，马青才如梦初醒。对于她而言，吕林不是在告诉她婚讯，而是在试图将她无情抛弃。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么心心相印，难道吕林自己也不知道吗？想到这儿，马青伤心欲绝。她打算在倾诉之后，就拿着这篇采访去质问吕林。只可惜爱情在有时候，不过是某一个人沉浸在臆想中的属于独角戏的神话。

　　马青的口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难道之前的一切全都是假的吗？他那么关心我，陪我一起去市图书馆查资料；他请我吃他妈妈亲手做的酱牛肉；他和我一起去车站接表妹；他在食堂等我，就因为外面在下雨，而我又没带伞……毕业之前，也是他买了啤酒和一只烤羊腿到我的宿舍，然后说，咱们今天不醉不归……我一直都在等着他对我说出那个字。一直在等，等得我好心焦啊！幸好吕林一直都没有交女朋友，至少在学校那会儿是。再后来我自己就升华了，我想其实我完全不用等到那个字，我就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心意正如我对他的心意，一定是。不是说恋爱中的两个人最有默契吗？有时我们一大帮人一起去唱歌。我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属于他的目光。然后我一回头，果然，吕林正在看着我。我就对他一笑，他也不回避，马上还我一个微笑。这些时刻，你能说都是虚无的吗？都是没有的吗？我的感觉不会错，吕林喜欢我，这一点，我敢发毒誓保证。

　　又是夏天了。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他，喜欢他三年了。从进到学校那一刻起。我是外地的，要住在学校里，而他不是，他有工作，可以走读。但他也申请了宿舍，所以行动格外自由。总之我第一眼看到吕林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我也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不可能太过单纯，但我就是喜欢他的样子。我们那帮同学都叫他小白脸，他就是那种小白脸，个子瘦高，又白又秀气，头发软软的，尖尖的鼻头和下巴，看着你说话的时候，似乎都能把人化成水似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吕林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我跟他正相反，傻大黑粗的，反正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从外地来的缘故，反正总觉得吕林那种长相的男人，我这一生恐怕都拒绝不了。我总是忘不了他把我从宿舍里叫出来，然后塞给我一盒酱牛肉时的样子，还说是他妈妈特意给我做的。这在我看来，无异于是一次儿媳认定仪式，我很惊讶，可我还没正式拜见过伯母呢……后来我偷偷地和另外一个姑娘说起过这事儿，我说，吕林可能对我有意思。那姑娘就问我为什么？我就把他劳烦他妈妈给我做酱牛肉的事告诉她了。结果你猜那姑娘怎么说？她居然拉长音地拿腔作势地强调了一句说：哦——酱牛肉啊——！那样子就好像吕林的妈妈也给她们做过一样。再后来，我还看过吕林偷偷给导师拿过去一盒，也有人告诫我说，吕林这叫酱牛肉外交！你千万别当真。

　　可是阿莱，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对于吕林这种瘦高个、黄头发、细眯眼、长手长脚的男人，天生就没有抵抗能力。我生在一个粗手短腿的家族里，我父亲的身高连一米六都不到，我承认我有点自卑。这些年也没正经交过什么男朋友，所以吕林就更成了我的唯一，你明白吗？但从小的教育，没有人告诉我要去争取。我以为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等。

　　但我最终都等来了什么呢？我等来的居然是吕林的婚讯，他依然笑嘻嘻的，给我打电话说，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们还想去你的家乡旅行呢。我当时都蒙了，他已经好久不跟我联系了。我说吕林你没骗我吧？他说这哪能说着玩啊。婚姻大事啊！放下电话之后，我就哭开了，从没这么委屈过，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他这么骗我！同学说，吕林之前离过一次婚，这一次的新娘，竟然就是他的前妻。也有人说吕林是为了钱才和那女人在一起，转来转去，又转到一块去了。

　　没人能够想象我听到这些八卦消息的滋味。不瞒你说，其实在梦里，我无数次拿吕林当做我的爱人，你懂吗？在梦里，我已经嫁给吕林无数次了。梦中的婚礼，总是模模糊糊，醒来后只知道自己在梦里嫁给吕林了，完事唏嘘不已。如果一个女人的爱情梦里，总要有一个主角的话，这些年我的爱情梦的主角，就只有吕林。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想从你们这里得到证实，证实吕林确实爱我。如果连你们都说吕林是爱我的，那么就由不得他不承认。

　　我现在特别混乱。昨给同学打电话，也有人说，吕林压根就没离，前一次只是分居，这次摆酒，也不过为了庆祝重新在一起。各种谣传，奇怪极了。我已经有好几夜睡不着了。若是再不找个人把这一切说出来，我就要疯了。这一年来，我就连留在天津都是因为他。难道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闪存现场】

　　阿莱：有点听累了。

　　马青：你是说我的故事？

　　阿莱：是啊。完全摸不着头脑，总想尝试着去捋出一条线，到头来却又什么都捋不出……你还想再深究下去？

　　马青：想啊，毕竟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阿莱：如果我说你是一厢情愿的爱，你愿意接受吗？

　　马青：怎么就连你也这么说呢？

　　阿莱：没有开始，何谈结束？别再自欺欺人了。男人们看似笨，其实都不笨。他们尤其善于在不爱的时候展示各种闪转腾挪。

　　【阿莱手记·爱的海市蜃楼】

　　人至中年，老这么在纸上爱啊爱的，就连自己也会觉得难为情。

　　旁人问了，还会写点儿实际的么？生活难道除了爱情，就没有别的可写了吗？

　　其实我们哪里是在写爱情？其实我们期期写、天天访的，只有这样两个字：生活。是的，生活。生活在红尘男女眼中，总是以爱的形式去呈现。但其实在爱背后，是生活的巨大转盘在步履沉重中转动。是各种微小的愿望在巨大的期盼下瑟瑟发抖时、不胜重负的样子。

　　爱只不过是充当了某种润滑剂。但它却非生活的主体。生活的主体是齿轮，是轴承，是各种咬合配套的部分，是现实在左右爱。所有爱都是，所有爱都在被现实左右。虽然爱看似在前面冲锋陷阵，但其实它们是最无奈的。有时做欲望的先头部队，有时是堂吉诃德毕生与之奋斗的幻想风车。

　　或者在一个自我编织能力相当强的生命体眼里，现实与梦境的边界，都能被其自行隐去。只要是她想、她愿意，那么她就能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一切。好比某种爱情上的海市蜃楼。

　　也许戳破这种从未存在过的爱情，比戳破那种确实存在过的爱情，还要让人难受。因为你会真的不忍。不忍告诉她，身前身后，其实都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