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我初二的时候了吧，那会常常有一些“作文”被当作课堂上的范文。早就基本忘记了都写过些什么，但还大致记得写过一篇《我的母亲》，被语文老师好好地表扬过一阵。

尤记得那时并不以为然，因为这篇作文大概根本没有花费太多心思，简直信手拈来，所以也认为自然不如其他耗费颇多脑筋“点缀”出来的文章，觉得应该表扬更多其它的嘛。

后来，我曾竭力思索我曾写过什么，却有太多不知道是否是少时写下过的记忆，深深沉淀。

我大概写了，我的母亲对我的学习十分严格，尤其是对我写的字，一旦发现歪歪扭扭，便会怒目相斥，甚至要罚站或者“扇耳光”。

虽然令我也匪夷所思的是，即使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我的字至今仍旧可以不求章法，自成邪派，但在那时，我对于学习的自觉程度确实被磨练得可以为人称道的地步。记得有一次一张考卷得了99分，一回到母亲的办公室便当众嚎啕大哭，却看到母亲和长辈们乐呵呵地直笑，想来那种表现是可以让父母为之骄傲的吧。现在想来，自初中以后，学习的事情便渐渐被我抛诸脑后乃至厌恶，恐怕少了母亲的“监管”应该算是重要的原因了。

我想那时我就应该写了，但母亲的严格仅仅限于此而已。如果用百分比，恐怕严格的部分只有1%。我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天她会很早很早起床，跪在沙发边做祷告，轻声唱赞歌，有时在我睡意朦胧时，我也会迷迷糊糊地感到她是跪在我的床边，轻声地在祈祷。做完祷告，她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去菜场买菜，直到煮完早饭，拿着抹布跪到地板上一寸寸地擦拭灰尘，我方才在她的忙碌中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我的母亲是位护士，也算是闻名的老好人。记忆起她便从不与人争执，善待周围的人，并乐于帮助别人，似乎再难处的人，也会与她亲切和善。她每每去爷爷奶奶家，总会拖出一大堆的被褥床单以及旧衣服，洗洗刷刷，这是至今仍被奶奶念着好的事。在外公家，我也常见她端着脚盆，为外公洗脚，然后细心地给他剪脚指甲。

而我的母亲与我和父亲而言，我想就象温暖的海水。

我就生活在被她的温暖包围之中。她叫我囡囡，这在我们的方言里就象是宝贝的意思；

她总是在织毛衣，毛衣上会有各种的图案，好象有几次还因为她给我准备的衣服总是花花绿绿的被我嫌弃象女孩子穿的，不过直到后来，还有同学竟然会提到说：还记得你小时候穿得某件衣服呢，那时候我们可没得穿啊；

因为我要买一支“时髦”的自动铅笔，她跑到很远的小店里买，回来时却因为我说买错了，又不能说服我，便再折返回去买来；

她节俭得很，但每到晚餐，餐桌上都经常会有一小碗我喜欢吃并且是给我“独享”的菜肴；

我记得她总用柔和的眼神，温暖的手，给我整理身上的衣服，嘴里还不忘温柔地念叨，冷不冷，热不热；

我记得小时候我曾有过两次重病休学，她每天都会吃力地拎着吃的，背着我到医院的池塘边乘凉，也记得第二次时住在上海的儿童医院，因为家长不能陪护，住院那天她乘没人的时候抱着我大哭；

我还记得她得病那时在家休养，她觉得拎着热水瓶好重，我一把拿过来给她递过去说这么轻哪里重啊，那时我看到她看我的似乎是在说：“哟，长大了”的眼神；

……

母亲得了重病，生命垂危的那时，父母是瞒着我的，因为担心影响我的学习。直到母亲去世，那时初三，虽然伤心得很，但现在觉得那时年少无知，真是远远没有考虑到这将对我内心所产生的意义。

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家人商榷完毕都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卫生间里久久地哭出声来，任凭眼泪挂满脸颊。我心里反复在想，凭什么啊，这么好这么爱我的人却不能享受现在的幸福，反复在想， 那时躺在病床上的她，应该是如何不舍并且牵挂我的未来啊！……

对于基督教，由于外公和母亲的原因，从小我便有好感，甚至很小就借了外公的《新约》来翻。但不信基督教，除了母亲的原因，外公也是最重要的影响。

在我眼里，我的外公真的是一等的好人。路上遇到乞丐，是必然要施舍的；遇到人需要帮助，也总要伸出援手；每个星期天必然要风雨无阻地骑上个把小时三轮车去教堂做礼拜；除了早晚的祷告，便读很多的经书，在家里组织“兄弟姐妹”们授教。

而记忆深刻的，是每次都喜欢和外公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因为他会做可口的夜宵，吃完后拉着我装模做样地跪在他的身边，听他闭着眼讲让主保佑这，保佑那，最后还允许我看电视一直到睡着。

外公病重的时候，精神失常，除了昏睡，只记得他的“兄弟姐妹”。而那时我也远在外地念书，也因为母亲已经过世，和外公的来往比儿时少了许多。难得节假日有探望外公的机会，也因为少不懂事总和两个弟弟疯在外面，很少再与他交流，甚至他得病的那个时候，也只从学校回来看过他一次，现在想来，实在愧疚和后悔。

而所以不信基督教，是如此虔诚和善良的两个至亲，却终得不到他们所祷告的主的佑护，这是为什么？

或许其实人生本身就如此无奈，甚至苦难。

最近每次节假日归家，总难免有惆怅的情绪油然而生。面对无情岁月，我发现那些爱我的人儿，都会渐渐离我而去，或者慢慢老去。

做了一辈子老中医的爷爷几年前已然过世；从小对我疼爱有加，今年88岁的奶奶至今身体尚好，但思维也已渐渐滞呐；父亲早已白发苍苍，再过三年也将到退休的年龄，并且成为我们的子女的爷爷，给予他们祖辈的疼爱，但再以后，我却不再敢想。

那天驾着车，离开家，驶上高速公路再次远离故乡的时候，我对妻说：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或者停留到更早些的时候，所有疼爱我们的人不再离开或老去，并且永远疼爱我们，以及让我们更懂得如何爱他们，该有多好啊……

总是想念那些已经离我而去的爱我的人儿，也总是不知如何可以更好地表达对身旁的亲人的爱并让他们愈加幸福。但此刻，我只想静静地祈祷，并也愿意一直祈祷，愿我的父亲、妻子还有所有亲人们，沐到幸福，安康；愿我的母亲、外公和爷爷，在天堂处，永享安宁，并佑护我们……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