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黄长城

标签:
忆黄长城监利报长篇回忆录 |
分类: 残阳如血 |
一个行星的陨落,一个生命的终结,也许,这就是永恒的宇宙规律。然而,花开花落,却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黄长城正是生命的旺盛时期,多年的理想和抱负,正一步一步付诸实施的时候,却匆匆地走了……
我和黄长城是毛市中学63届的初中同学。而真正的同班也只是在初一、初二两年时间内、两个班学生流失三分之二以后,不得不合成一个班时,我们才朝夕相处。加之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经过三年困难时期,已经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乡下孩子的自卑感,与那些条件优越出身在集镇趾高气扬的同学形成了天然的鸿沟。然而,我们毕竟同学年少、天真无邪。我们一起游泳、打球、游戏、讨论学习中的问题,在时间的磨励中,逐渐填平了鸿沟。而最早被乡里同学们所接受的是黄长城。他文静而娴雅,像女孩子一样。在乡下孩子的眼中,他没有街上孩子的那种“鄙气”和“大气”,平时很少言语,二胡拉得不错。在当时的初级中学中,有特长的学生是不多见的。
后来,我到县一中上高中。黄长城在县轧花厂参加了工作。那时,毛市中学的同学在县城的,只有我和黄长城。而真正与黄长城的相识到相知,是在1968年后的不断折腾中。
当时,黄长城已是县政府的干部,而我是一个穷学生。由于文化背景、社会经历、经济状况的分野,使得我们对当时的“文化革命”很自然地产生了不同的看法。然而,我们对信仰的虔诚、对人格的褒扬,又使得我们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和相互尊重。我们凭着自己的良心、良知做人。我们在一起时,从来不涉及政治。
那时,都很年轻,对于什么是政治?我们还是何等的幼稚和无知。但是,我们对待是是非非,却有着共同的尺度。对于一些人的假公济私,胁嫌报复;利用派性,排斥异已,达到个人不可告人目的的卑鄙行径,表示了极大的义愤!对一些知识分子和领导干部的挨整,表示了深切的关心、惋惜和同情。
六十年代末,我已回农村参加劳动。黄长城也历经劫难,在家养病。一次,在卸甲河粮店工作的同学黄希志、郑继霞、赵嘉炜,邀请同学集会,给了我们一次见面的机会。郑继霞的妹妹、荆州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生郑继萍也参加了这次集会。
那个时候,对“文革”的困惑,对前途的渺茫,使得我们这些知青们,有如茫茫雾海泛舟,不知何处是自己的归程。显然,这次同学们的相聚带有几分凄凉,几分悲壮。我们纵酒,以酒消愁;我们唱歌,长歌当哭。平时很少言语的黄长城,却和我们融化在一起,情和血在一起交流。
七十年代初,黄长城已调到县委会。这时,有背景、有靠山的知青们,通过招工等各种渠道,开始纷纷返城。而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知青,成了孤魂野鬼。
“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这段时期里,我在河庙修过长江大堤,100多斤的担子,压在我的肩上,并翻过几十米高的长江干堤。在螺山修过电排站,两箩筐石子从江边的船上挑上山头,几公里的路程。在洪湖挖过电排河,在瑟瑟的寒风中,结着冰凌的湖泥承受不住肩负重担的脚步,双脚常常陷入没过膝盖的泥淖之中,不用双手撑地根本爬不出来……
在前途与命运的抗争中,黄长城那里,几个平方米的陋室,常常成了我的栖身之所。在我经受了几次招工、招生的挫折之后,他那里无疑成了我躲避风雨的港湾。
我们在一起喝酒,散步,谈论。谈学习,谈文章,谈人生的坎坷,谈朋友的境遇,谈世态的炎凉。在他那几十年如一日、平静而不乏真诚的言谈里,总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调到了县教育局。他已担任了领导职务。我们依然不改从前,常相聚首。
九十年代,我调到了岳阳;一江两地,隔水相望。记得黄长城和郑继萍为我送行时,我们谈了很久。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感,多年来一直铭刻在心头。
人离开了故地,心离不开故地。同学,朋友,同事,亲人,梦魂缠绕。人在异地他乡,也有如一叶飘泊的孤舟;无论飘泊到天涯和海角,而真正的彼岸,仍然是自己的故乡。十多年来,长城处,常常成了我这叶孤舟、在故乡的安全停靠码头。
记得有一年回家过春节,带着妻子、女儿,大年初三就去到他家。黄长城、郑继萍那种热情和善解人意,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黄长城虽说话不多,但他那平静而朴实的话语,始终微笑而不失诚挚的风度,能够给人以真实和温馨的感觉。好多年后,我女儿常常提起;而每当提起,都感受到无穷的回味,无比的亲切。
1999年暑假,我因工作,在监利县城呆了几天的时间。黄长城已到县人大任职,工作虽然同样忙碌,但只要有空闲,我们总是在一起;还有罗祖武、李田才、李述善、袁呈彦、李章明、付礼协等同学、同事和朋友。
一次,在饭桌上,述善说:“今天,锡章哥来了,我们开个酒戒,尽兴方休。”长城也不吭气,只是笑了笑,忙把酒杯移开,换上了茶杯。
我知道黄长城能喝酒,只是好多年来,由于政务缠身,一直控制得很好,有时,几乎滴酒不沾,想不到突然会如此慷慨。那次,我们每人喝了两杯,黄长城仍脸不红。我看了心里好高兴,笑着说,“长城终于回到了同学当年。”
1999年11月6日,星期六,我回卸甲河。黄长城跟往常一样,晚上8时左右到我下榻的监利宾馆。我们谈工作,谈学习,谈子女的学业和前途。他说,等黄沙(黄长城的儿子)上大学后,要静下心来,写一点东西。他向我说明了黄沙选择文科的理由,是征求了罗祖武、李田才的意见的。准备明年暑假、先带黄沙到武汉、北京等地去转一圈,以开阔他的眼界……
11月7日,星期日,上午9时,外面下着雨,黄长城再次来到我的房间,说是换了司机,约下午一起吃饭。我们又谈到中午12时。只要我们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中午,因高中同学韩根生、宁远祥、邓浩光的饭局,事先有约;加之岳阳的工作,不能久留。外面下着雨,我用车把他送到财办宿舍后,就匆匆告辞了。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竟是最后的永诀!
11月9日,星期二,我因会议回家很晚。一进门,紫华告诉我,镇明华、张友和分别从武汉、监利打来电话:
“长城出了车祸……”
我一听,如五雷轰顶,全身麻木,一下呆坐在沙发上,眼泪脱眶而出。
十分后悔,那天,我为什么没有留下?我们不是可以依旧饮酒,依旧换上大杯,尽兴豪饮;我们不是可以继续谈论,谈文章诗赋,谈人生坎坷……
可是,后悔已晚,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永远不会再来了!
(原文载《监利报》2000年10月18日副刊,后收入郑锡章著长篇回忆录第一部《风雨卸甲河》第四部分《附录》P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