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洲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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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利一中六六届 |
分类: 梦绕魂牵 |
学校食堂的烧柴,是长江边沙洲上生长的芦苇。
每年的入冬季节,正是收割芦苇的时候。高一新生,都得背上行李,到长江边上柴洲去住上一周,收割芦苇。
走进柴洲,只见漫天芦苇,遮天蔽日。60年代以前的芦苇,一般只作烧柴用,因而,芦苇洲就被冠上了“柴洲”的名字,本地人又叫“柴山”。滚滚的长江穿洲而过,浑浊的江水,呼啸奔腾,卷起一个接一个的旋涡。
长江沿岸的芦苇洲,是因长江之水所裹挟的泥沙长年累月堆积而成。
洲者,“河流中由沙石,泥土淤积而成的陆地”(辞海)。河流中的沙石和泥土是从哪里来的呢,当然是江水冲刷两岸的结果——旧的江岸被江水日夜冲刷,淘空,崩溃,然后被江水裹挟,流走;又在洄流处沉淀,堆积,形成新的沙滩、绿洲,生长芦苇。中国有“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的说法,正是以这种不断冲刷、不断堆积而又不断变化的自然环境,来比喻人类社会发展变化的。
芦苇洲土地肥沃,适宜农作物的生长。因而,有大批垸内农民,移居洲上,挖掉芦根,改种棉花、黄豆、麦子、高粱。洲上新开垦的土地,不是国家的计划耕地,没有税赋上缴的任务,由移民们自种自得。显然,一年的收成比之垸内的收成要好许多。因而,移居洲上的人口也逐渐增长,使得荒无人烟的柴洲也渐渐人丁兴旺起来。后来,竟形成了当时的新洲人民公社,隶属于红城区管辖。
芦苇洲滨临长江,有着众多的低洼湿地。每逢春夏秋季,是长江多洪水的季节。每次洪峰到来,淹没了芦苇洲上的湿地,使得长江的鱼群,游到芦苇丛中觅食。待洪水退去,那些游入芦苇丛中的鱼鳖,来不及随水而退,便阁溅在湿地,成了众多渔民的衣食来源。那时的容城镇,大街小巷,遍布着各色鱼摊,且鱼肥肉厚油多,价钱便宜。那些鱼民,多是用鱼篓提着,或是用鱼网蔸着的,一看,就知道是从洲上来的。
芦苇洲水草丰茂,也吸引了大量的野生动物,如黄羊,野兔,麂子,乌龟。在芦苇收割后的秃洲上,总能时常看到成群的黄羊,野兔,这些千百年来在江汉平原地区繁衍生息的野生动物身影。
同学们吃住都在洲上用芦苇搭起的棚里,不仅使我们体会到了“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残霞忽变色,游雁有馀声(刘禹锡)”的柴洲上芦苇丛中的生活情趣,也让我们有机会见识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壮观。
每天傍晚时分,同学们也忘记了一天的疲劳,便三五成群地到江边游玩,看江边落日。
一日,晚饭后,正是雨过天晴,我们一群同学来到江边。雨后的晴天,总觉得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淡。晚霞把西边的天空染得通红,落日停留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还有江对岸的青山,江面上的帆影,激流中的渔船,一幅水墨画浑然天成。如此难得一见的景色,同学们高兴得又蹦又跳。小三子突然诗兴大发,面对着滚滚长江和天边的落日,高声朗读李清照的《永遇乐·元宵》“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李清照的诗句在此时在这样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似乎恰到好处,但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小三子是同学们中被认为“小资情调”较浓的一位,因而和他唱反调的也比较多。不过,此时,谁也没有去计较。
苕哥听了,兴趣大增,马上走了出来,高声朗诵皇甫冉的《送柳八员外赴江西》的诗句:“岐路穷无极,长江九派分。行人随旅雁,楚树入湘云。”苕哥是华容人,这首诗显然合乎自己的身份。湖南人性格直率、固执,常常自称“苕货”。
苕哥是文学爱好者,不知怎么一到学校就与小三子合不来。“岐路穷无极,长江九派分”的诗句,明显是有所指。小三子一听,气得满脸通红。
“送君别有八月秋,飒飒芦花复益愁。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流” 好在夫子出来打圆场,一首李白《送别》竟脱口而出。
一场赛诗会,在场的同学不请自来,十分涌跃。
花心性情不改,把刘长卿的作品《饯别王十一南游》随口说了出来。“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苹。”
这一下,引起了同学们开怀大笑,掌声不断。花心是男生,个子不高,坐在教室前面,和班上女生的坐位靠近,平时和女同学的交往多一些。这首诗可能出自他的无意,但却引起了同学们的兴趣和联想。
“长江频雨后,明月众星中。若任迁人去,西溪与剡通。”朱瞎子朗读的是贾岛的作品《题长江》。刁秧子来了个倒喝彩,大叫,“朱瞎子要去做和尚了。”
我觉得情绪有些不对劲,诗词的格调似乎有些沉闷。想起了刘禹锡的《偶作》也站出来凑个热闹:
“万卷堆床书,学者识其真。万里长江水,征夫渡要津。”
一向反应敏捷的朵来咪,马上有所领悟,来了一首崔季卿的《晴江秋望》:
“八月长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尽日不分天水色,洞庭南是岳阳城。”
平时不肯多话的韩么姑,不等朵来咪朗诵完,也来了一首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平时派头十足的绅士李,竟不紧不慢地来了首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正当同学们诗词不断,掌声不断的时候。一群同学从工棚那边跑了过来,朝着江边大声喊叫——
“老乌,陈老师要同学们赶紧回来,江边危险”!这是阿牛的声音。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江边一声轰隆,仿佛天崩地裂。顿时,就在我们的眼前不到10米开外的地方,一块近10几米长,几米宽的洲坡,像刀削的一股,扑嗵一声,齐刷刷地倒向大江激流,腾起了冲天的尘土,溅起了数十米高的浪花,……
我们一下子吓傻了眼,忙往后退。正好,阿牛与班主任陈榘老师赶到。
“郑锡章啊,这里很危险!你不记得苏东坡《赤壁怀古》中的‘乱石崩云,惊涛裂岸’的诗句了吗?这里不是码头,是沙洲!沙洲是没有人工加固的,随时都有被江水淘空、瘫塌、崩裂的危险!”陈老师不无关心地说。
回来的路上,我心一直在蹦蹦的跳,但整个思绪却还停留在同学们自告奋勇地朗诵诗词的情境。陈老师的话,却让我想起了另外的一个问题。我问:
“陈老师,有一个疑问想请教您。有的版本将《念奴娇 · 赤壁怀古》里面‘乱石崩云,惊涛裂岸’改成‘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乱石’ 的‘穿空’,只说明了江岸的陡峭,好像与江水没有直接的关系?‘拍岸’,又把‘惊涛’写温柔了。
陈老师说,这就得靠你自己去体会了。苏东坡在黄冈生活多年,有着对长江的细腻观察,才有了“崩云”,“裂岸”,“卷起千堆雪”这样千古不朽的名句。非真知灼见者,是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境界的。
很快,柴洲一周的劳动过去了。
一周的劳动,不仅晒黑了我们皮肤,也让我们的手上,脚上,都留下了一道道被芦苇划破的伤痕。繁重的劳动,使得我们每晚都是饭碗一扔,就横躺在了铺上,并很快进入了梦乡。从那晚以后,也没有能让我们再到江边去的机会。但那个傍晚的情景却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眼前,定格在我们的记忆里。
(摘自长篇回忆录《在阳光下》第二部《风雨卸甲河》第三篇《大江东去》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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