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同学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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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残阳如血 |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雪后霁晴,风平浪静。
按照班主任杨杰凡老师的安排,我去了一趟孟河。为了去孟河,头天晚上,我多买了一个饭,是为第二天准备的早餐。
这天,我特地起了一个早,把头天晚上准备的饭,用开水冲后,囫囵吞下,匆匆上路。到渡口时,杨用连同学已在渡口等我。
对孟河的地理环境和方位,我全然陌生。我找到了同班同学杨用连,是请他与我同行的。杨用连同学的家,住在石码头大队二小队,正是渡口南岸码头的堤上。孟河大队在北岸,与石马头大队隔河相望。
在教室里,杨用连同学坐在我的座位前面。他心地善良,勤劳朴实,成绩很好,是班上的劳动委员。
杨用连同学在家里是独子,父母亲十分痛爱。家里离学校不远,每周,上街赶早市的人,总会帮他带这带那的。我们座位相邻,成了“近水楼台”,也经常得到“惠顾”。他也是此次离校的同学之一。
我问他,“还回学校不?”
他明确地说:“不读了。”
他始终没有回答。
后来,我从其他方面了解到,杨用连同学弃学的真实原因:是他家里困难,没钱上学。杨用连同学在学校里的伙食,每天1斤的大米,家里有时也拿不出来。
杨用连同学的家,是修建四湖总干渠的撤迁户。那时的撤迁户,不是今天的深圳,上海,北京。一户撤迁,全家暴富,一次性的补偿是数千万。我到杨用连家里时,他住在一个瓦棚里。撤迁前,杨用连同学家里是一个七柱九瓴的瓦屋。撤迁后,生产队里没给一分钱,自己也没有钱重修。那时的农民,感情朴素,一心只是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也没有今天的“钉子户”,没有钱,不撤迁的道理。
渡口的北岸,是孟河大队。蒋秋平,蒋神万,蒋献阶等同学,住在四湖总干渠的大堤上,也是修建四湖总干渠后,搬迁到堤上来的。
上午8时左右,我与杨用连同学登上四湖总干渠的北面大堤。
太阳出来了。在蓝天白云下,极目远眺,一览无余。四湖总干渠贯穿江汉平原,东西两头,与天连在一起,莽莽苍苍,浩浩荡荡。
四湖总干渠是江汉平原人民,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与国家共命运,用鲜血和汗水书写的壮丽篇章。四湖总干渠建成,彻底改变了“洪湖沔阳洲,十年九不收”的历史命运。但四湖总干渠的修建过程,耗时数年,投入了上百万的劳动力。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物质匮乏的时代,使得每一个生活在江汉平原的人民,所做的牺牲和付出,也是巨大的。
我们先到蒋神万同学的家里。他的母亲是从河里提水、淘米洗菜,才到家。我们对他的母亲说明了来意,并且转告了学校班主任杨老师的意见,希望蒋神万同学返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蒋神万同学的母亲搓了搓冻得血红的手,笑着说:“神万和他的父亲一起到他舅舅家里去了。家里困难,神万不读了。”
“这个学期就几天了,能不能让他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后,明年再说呢?” 我说。
“帮我谢谢杨老师!秋平就住在隔壁,他在家”,蒋神万同学的母亲依然笑着说。“我还要下河去提水,不陪你们了。”
事情明摆着,蒋神万同学的母亲,将我们拒之门外了。我们只得来到蒋秋平同学的家里。蒋秋平同学还睡在床上,没有起床。
我见面就打趣地说:“蒋秋平同学,真是有福气啊!”
蒋秋平同学听到我们的声音,一边和我们打招呼,一边翻身而起,赶快穿衣下床。
我汲取了在蒋神万同学家里的教训,不是先提返校的问题,而是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到周新国同学家里去。
蒋秋平同学欣然应允,并说他知道周新国的家,愿意给我们带路。
到周新国同学家里时,他们一家人,正围坐在火坑旁边吃早餐。树蔸木柴火,在熊熊地燃烧,烤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周新国同学是一个很热情的人,一见面,高兴得不得了。待我说明来意后,书记(注;班上的团支书)的风度又显现出来了。他连连拍着胸脯,激动地说:“不必去找其他的同学了,他们去不去只是我一句话——我说去就去,我说不去就不去了。我们都赌咒发誓过,不会再上学了。”
我说:“这是为什么呢?”
“农村困难,没有钱上学,这是主要的。在学校又吃不饱,一天到晚,肚子老在咕咕叫。农村的孩子,读与不读,也无所谓,反正是种田,”周新国说,“我是准备当兵去的。当兵了,可以换一口饱饭。”
(注:后来,周新国同学真的当兵去了。到复员时,正赶上了文革结束,复员军人吃香的时候,他很快就成了公社的干部。此是后话。)
周新国同学说:“郑锡章,你不是在打听陈友谅的坟茔么?今天太阳出来了,在我这里吃点东西后,我就带你去看。”
说着,周新国同学的母亲已经把做好的水煮豆皮子,端到了桌上。桌上正中间,还放了一盘炒米,预备我们吃不够时,可以在碗内加些炒米。另放了四个小菜:油煎干刁秧子鱼,腊肉炒豆腐干子,加了香油的腐豆腐和加了香油的腌韭菜。
我看到热气腾腾的水煮豆皮子,心里已经是痒痒的。早晨的水泡冷饭,一直在胃里咕咕咚咚,很不舒服。
我开玩笑说,“书记还是书记,把在学校的工作作风,也带到家里来了。有令必行,有行必果。这碗豆皮子,看来我们不吃是不行的,太客气了。”
此次的孟河大队之行,我是带有私心的。因为,孟河大队的旧地名叫杨林垸。那里埋葬着陈友谅的72座假坟。杨林垸是碟子湖的西南边缘。
碟子湖曾经是湘鄂西苏维埃洪湖革命战争的核心地区,著名烈士杨子贞,是在碟子湖牺牲的。杨子贞抗日救国的英雄事迹,在我的家乡是家喻户晓。能够一睹英雄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内心总带有几分庄严和神圣,几分崇敬和虔诚。
附:《哭杨子贞》挽歌
上孝堂,见血灵,珠泪滚滚;哭一声,杨子贞,奴的夫君。
大眼光,找出路,革命坚定;打毛市,和周老,指挥前行。
人人说,共产党,大有上进;我的夫,离学校,参加红军。
恐(孔)四乡,民众们,呼唤不醒;日夜里,夫演说,劳苦精神。
一(乙)心心,与工农,痛苦解定;那只得,日夜里,兼程苦行。
几(已)个人,背盒子,齐齐整整;哪一时,哪一刻,不随夫身。
划(化)地点,轮得来,三区议定;我的夫,当区委,可算能人。
三区里,反动派,告密严紧;被白色,驱我夫,难以容身。
千不该,万不该,船中躲定;驾之在,铁子湖,芦林中心。
七月间,蚊虫多,疼痛难忍;我的夫,读书人,怎受苦刑。
十二月,毛家口,查确的信;天未亮,带队伍,围困芦林。
四(士)路里,逃不脱,将夫毙命;将夫头,押毛市,悬挂街心。
耳(尔)听得,我的夫,牺牲性命;一霎时,眼昏花,跌倒尘埃。
小奴家,直哭得,喉干气尽;奴当时,去请人,搬尸回程。
身(生)死后,我的夫,无头收殓;奴当时,做面头,安葬夫君。
八月间,小奴家,身怀有孕;未知男,未知女,皂白难分。
九月后,小孩儿,腹中乱滚;但愿得,生一儿,可撑门庭。
只(子)等了,两个月,天无眼睛;又谁知,难如愿,绝了后程。
加(佳)上了,你的妻,年又青春;上无公,下无婆,哪个看承。
作的孽,受的苦,谁人怜悯。我的夫,在阴间,全不知音。
仁义夫,丢得我,孤身冷冷;你看我,年又青,身靠何人。
可恨那,狗贼子,心肠太狠;逼得我,革命夫,湖中丧命;
只(知)等候,红军到,地盘站稳;我的夫,也落得,万古美名。
你(礼)本是,为革命,牺牲性命;到阴间,保红军,马到功成。
(笔者注:杨子贞妻子的哭文,是根据五、六十年代,卸甲河地区的老百姓相互传唱收录整理,有多个版本,出入较大。)
(摘自长篇回忆录《在阳光下》第一部《风雨卸甲河》第二辑《小河弯弯》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