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乡愁

    清明节那天，天气特别好，穿过那块豌豆地的时候，眼前陡然浮现出童年的时光。

    其实，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我忘了是为什么事情赖学无处躲藏，那一整天我就躲在一块豌豆地里。豌豆刚刚结了豆角，有的还开着花儿。我像一只野猫藏在那里晒着太阳、吃着青嫩的豆角，直到放学时间，我和别人一样背着书包回家。可是，奶奶早已知道我没有去学校，四叔是学校的老师，中午就已经回家告了状。

    挨打已经对我没有什么震慑力了，即使奶奶真的打我，用不了一秒钟，左右邻居会有一大群人过来劝说奶奶。那天我跟奶奶提出的要求是，我不想再上学了，我要到镇上去学做皮匠。皮匠就是给人家做鞋子的。那天，奶奶大概是气晕了，随手就是一巴掌，没打着我，打在房门上，我转身逃跑的时候还朝着奶奶狡黠一笑。那一笑，多年以后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在心底里抽打了不知道多少次自己的耳光。

后来我还真的去过镇上的那家皮匠店，有一位比我稍长一点点的男孩小青就在那里学做皮匠，我看着他那种开心的学徒生活很是羡慕。有刚刚过门的小媳妇去做鞋子，我听着小青的师傅和那小媳妇活泼热烈的对话，看着小青在小媳妇背后向我比划着小媳妇的屁股，我真的希望我也是这里的小皮匠。我还去过镇上的一家雕匠店，我觉得那里更适合我，我会绘画，我绘画无师自通，雕匠店的师傅也很喜欢我，让我给他们临摹画板，把设计好的画样用脱色纸画在要雕刻的木板上，我做得很认真，在那里画了整整一天，还是到放学时间了，背着书包回家去。有时候，四叔似乎已经放弃了监督我的责任，奶奶一点也不知道我又赖学了。

镇上那些店家除了供销社、医院、邮局以外，其他都是些手艺人开的，譬如木桶店、铁匠铺、肉铺以及钟表店等等，这里面我觉得最有档次的应该是邮局和钟表店，邮局好像和供销社一样是国家的正规机构，而钟表店的师傅很凶，不让我进他们店里去的，我只能在外面的窗口看，窗口很高，我踮着脚也很吃力，搬来一块石头站在那里看着钟表师傅认真地捣鼓着钟和表，有时候，师傅会问我：“你干嘛不去上学？”我说：“老师打我，把我赶出来的。”师傅还问我：“你爸妈不管你吗？”我说：“我爸妈在上海，我奶奶管我。”师傅听说我爸妈在上海，就问我：“你家里有钟表吗？”我说：“有的，钟在奶奶的房间里，手表在我叔叔手上。”师傅就再也不理睬我。我真希望师傅会接着问我什么，可是他不问了，而且还是不让我进他们店里去，于是，我就再也没去钟表店玩。

    之所以有这些美好的回忆，那是因为在我们的心底里总是保存着我们美好的家乡。

    我每年春天都会回老家去扫墓，每年回去总会想起这些挥之不去的片段。而且，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这种意识又越来越浓厚。即使那个地方有你很多的爱恨，即使那个地方和你所熟悉的一切已经面貌全非，你也不想回避。看着村庄上每家每户的房子建造得越来越豪华漂亮，而每家每户所留守的老人却越来越少。奶奶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我们还来看她，奶奶应该很开心。奶奶的坟就在我们老宅门前的竹林里，每次回来看着坟头上新鲜的泥土，以及迎风招展的五彩纸，就像看到奶奶穿着新衣服在向我微笑，几十年来奶奶的音容笑貌依然是那么清晰。看着奶奶坟前的竹林、菜花，心想着再过若干年，我们跑不动路程了，会有谁来看望奶奶呢？现在，偌大的村庄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十几位留守老人了，再过若干年，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于是，这倒真的成了一种乡愁。

    春天，我们回到家乡，家乡在变，我们总不希望属于我们思乡的那块豌豆地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