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都已过去了。

        那年，我和M在伦敦下榻的小酒店梯间谈情说爱。她瑟缩在两级之间的暗影里，猫一样的拥着自己在驿动，说，真的，十分珍惜现在失而复得的爱，十分珍惜。站在对面的我明白了，大底是我和她都曾经沧海，历验过死去活来，残如刀割的情史，狠狠地沉溺于黑色的暴虐情感里，啊，那时候，以为爱就是伤害，伤害就是爱，迫自己受害。她的爱有缺口，经历过四次堕胎，已经无法再怀孩子，更何况，她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而我是多么庆幸，一年后，终于替恨爱不分的关系划上句号。不再逃避了，跟深爱的他隔世重逢的吻着，爱比死更浓。

假如，青春的代价必须是伤害，个人爱恋的成长历史，逃不开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教训。是我唯一记得米兰昆德拉（Milan Kudera）在《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的开场白：就像永劫回归的定律，生命永远不会给予彩排的机会。

曾经我们以为，拍拖是向爱情预借时间彩排，相信这样可以准备好自己，等待真命天子剧终前出场。可我们都忘了，只有演戏才有彩排和时差。戏梦人生，原来也相当奢侈。这回的爱失败了，伤得很重，发誓以后不再爱。然而，当下一轮爱再出现时，除了义无反顾，口非心是，心口穿上勇字继续上路外，你别无选择。也许，这就是青春既残酷又诱惑的秘密。

就这样，我也说服了自己，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制造自虐的情史。几千个世纪后，在那个把爱做得支离破碎的下午，我在他身上写上祭祀的祷文：我真正深爱的男人的名字。自由在呼唤着灵魂。我不再逃避了。在这以前，还以为自己将万劫不复地被自制的残酷关系摧毁为止。原来，在决定离开的剎那，新生命抱着自由已笑着站在眼前。离开即使只是一个念头，已经是解放。

一切，原在一念之间，存在又不存在。

        那天，P发了狂的跑过来找我，要我马上替她催眠，让她返回她和他那段似雾迷离，从没有开始的恋爱片段。天！我不想替狂态的人催眠，替她先放松还可以。她那么乖乖像头绵羊驯服坚定的躺在我跟前，合上眼睛，一心要找回战争中失散的绝爱。哪个男人可以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变得如斯憔悴和虚弱？她刚与不爱的男人分手，爱在旷野呼唤自己。看着面前正渐渐进入深层潜意识的她，我的心抖动了，感谢她对我的信任，也从她身上义无反顾地散发出对爱的倔强，看到当年的自己。曾几何时，我也像她一样，听到爱在旷野的呼唤，终于肯结束十多年的自虐，敢说一声：我爱。

        P因为要惩罚自己不敢向所爱剖白，在她最讨厌的夏天，跟了一个她毫无感觉，甚至有点厌恶的男人，结果，比不快乐更不快乐。感情不可以勉强，这点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大家还是在勉强。一年前P从多方面打听我的联络方法，找上了，自我介绍，最后一句话竟是：我所说的，妳都经历过罢！我开始怀疑，我和她，哪个才是巫婆。她想忘记一直深爱但无缘在一起的男人，我却说不，我不会叫人忘记，只会叫人包容。毁灭不是出口，不可能通往爱。这次，就是发狂的那天，她却要我帮她记起。我希望她主动寻找真爱，不要依赖记忆。让她进入纯粹放松状态，感受一片安详。这样比返回终归还得醒来的短暂回忆有意思得多。

原来，有些关系，是潜意识为报复自我而设的陷阱，连感情也谈不上，譬如，找个暴君虐待自己又如何？以为被爱折磨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才算爱过。很多人不是也这样爱着吗？爱一个不爱的人，祭祀一段无法得到的恋情，押上几万年的苦痛，输掉的永远是自己。

林子祥有首我爱到死的老歌，名字叫《追忆》。梅艳芳有首我同样爱的歌，叫做《似水流年》。都是时间，都是时间种的孽，回忆的回忆，流逝的流逝。爱一旦被时间缚住，终归只落得紧张，除此以外，一无所有。岁月流逝，过去未来，不要再管了。勇敢去爱，不要让自己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