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空饷”的教师之死

 

去年8月，河南省展开财政供养人员“吃空饷”问题专项治理行动。三门峡市渑池县教体局局长刘彦民，被举报在其女儿上大学不久，就将其女儿安排进入该县教育局教研室“吃空饷”。刘彦民因此被处以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因处分“过轻”，今年7月底，事件再次引发广泛关注。多事之际，7月30日，渑池县一名初中教师突然在教体局楼内自杀身亡，也与“吃空饷”有关。

 

不过，家属称他是“被吃空饷”的。

       （1）自杀
 
       7月30日，渑池县教体局办公楼三楼的楼梯上，一名男子倒在血泊之中。一把水果刀，割开了他脖子上的动脉血管，几厘米长的伤口里流出大量的血，染红了这片楼梯。这名男子是渑池县五中政治教师张爱民。

 

（现场）

       渑池县公安局局长倪建军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张爱民系自杀。“公安机关根据现场和技术手段认定张爱民是自杀，不再立案调查。”渑池县公安局宣传股一名工作人员说。

 

张爱民今年46岁，渑池县果园乡耿村人，1990年毕业于洛阳师院学院（时为洛阳师专）政治系，在义煤集团公司杨村煤矿职工子弟学校（后更名为渑池五中）任教至今。

 

    （张爱民）

 

“参加工作以来担任过各年级班主任、年级组长，所教学科在矿务局多次荣获前三名，多次被评为局、矿级模范班主任、先进个人。”张爱民生前在一份自诉材料中写道。

 

张爱民的妻子丁冬娥是杨村幼儿园的教师。“他（张爱民）每天早上都出去锻炼身体，跑完步在外面吃早饭。”丁冬娥说，7月30日上午10时，她突然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让她去教育局一趟。

 

“我到教育局时，他已经被拉到殡仪馆了，三楼的楼梯上流了很多血。”丁冬娥说，7月29日她和张爱民还开车去洛阳玩了一趟，当晚回到渑池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征兆”。

       （2）特殊的“休息”

 

果园乡的杨村离渑池县城十余公里，杨村矿属于河南义煤集团。

 

“杨村煤矿职工子弟学校原来归义煤集团教委管，后来义煤集团教委解散了，2005年划归地方，成为渑池五中。”渑池五中的一位校领导杨凌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张爱民一直是该校初中毕业班的政治教师，2009年11月在学校全体代表大会上张爱民被推选为工会主席。

 

三年前，张爱民开始“休息”。

 

杨凌说，2010年五中来了个新校长，撤销了张爱民的工会主席一职。2011年，五中附近拆迁棚户区，部分学生搬至果园乡赵庄村，就近到果园乡中上学；五中教师可申请到果园乡中教学，由乡文教办统一调配。

 

张爱民提交了申请。奇怪的是，张爱民在自诉材料中说，五中有20名教师分流到了果园乡中，唯独他作为初中教师却被分到了果园小学。“张爱民的情况最特殊，他的调动是最不好的。”五中教师陈进说。

 

张爱民在自诉材料中写道，他曾为工作调动找果园乡文教办主任赵峰岗，赵峰岗告诉他“你进果园乡中不可能”，他又找到五中校长王宏义，王又告诉他“咱这学校定岗60人，没有你的岗”。

 

张爱民两头都没落着，从此就“休息”了。

       （3）第一个局长

 

丁冬娥说，张爱民被“休息”之后，每月可领到2900元的基本工资，“绩效工资有几个月不发，他在家闲着也没意思”。张爱民向五中和果园乡文教办申诉无果，开始频繁地找渑池县教体局领导，要求工作。

 

当年的局长是李遂来。“走投无路，我到教育局找李遂来，李局长表示理解。”张爱民在自诉材料中写道。

 

“张爱民想让教育局把他调到县城的学校，和李遂来把事儿都说得差不多了，李遂来出事儿了。”杨凌说。

 

据媒体公开报道，2012年5月初，三门峡市纪委在办理义马市教育体育局原副局长侯某涉嫌受贿案中，发现李遂来涉嫌受贿；5月15日，李遂来被三门峡市纪委“双规”。

 

2013年9月10日，三门峡市湖滨区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李遂来有期徒刑11年。李遂来没提起上诉。法院经审理查明，李遂来利用职务便利，为行贿人任职、职务提拔、评选职称提供帮助等，共收受贿178.8万元。

 

就这样，张爱民继续“休息”。

       （4）“吃空饷”

 

去年，张爱民被举报“吃空饷”。

 

去年8月，河南在全省范围内启动财政供养人员“吃空饷”问题专项治理工作。2014年1月27日，河南省纪委等在新闻发布会上通报，此次治理中省直机关清理87人、省辖市清理22280人。

 

“三门峡启动得比较早，去年4月就开始了，由市纪委牵头，据网络、信件、邮箱三种举报方式去查。”在河南纪检系统工作、曾参与“吃空饷”专项治理的于城告诉成都商报记者。

 

杨凌说，在渑池五中，与张爱民同时被举报“吃空饷”的，还有教师张发军。张发军原为生物教师，后任学校后勤主任。“2010年五中新校长王宏义来了之后，调动人不少。2011年，他问我想不想休息、工资也不少。我就休息了。我走了之后，学校又安排了一个新后勤主任。”张发军告诉成都商报记者。

 

“我吃空饷是领导安排的。工资不少，我无所谓。领导叫我歇也可以说是一种照顾。张爱民的状态和我基本一样，但想法和性格不同。”张发军感叹，三年来他从不敢到学校去，“怕别的老师看见不好意思”。

 

“五中没定我的岗，还把我报为吃空饷的人。”张爱民在自诉材料中认为，他是一个“被吃空饷”的人。

 

杨凌回忆，渑池县纪委到五中调查，后对校长王宏义处记过处分，并要追缴张爱民两年的工资。

       （5）第二个局长

 

张爱民到渑池县教体局申诉。此时的局长是刘彦民。

 

在张爱民的自述材料中，此时找刘彦民起到了作用。“过了不久，上面又说张爱民不是吃空饷，属于调动工作、没有地方上班，就没有追究他。”杨凌回忆。

 

不过，丁冬娥称，学校还是出了张爱民的“布告”。“上面有三个人的名字，他排在第一位，说他经常不上班、吃空饷。不给他安排工作，还公开说他吃空饷，在头上扣个屎盆子。”丁冬娥说，张爱民继续“寻”教体局局长刘彦民，强烈要求安排工作，但这时的刘彦民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去年10月，有人发网贴称，刘彦民在其女儿入读河南师范大学不久，就将其女儿安排进入该县教育局教研室，三年来其女儿领取财政工资和福利补助8.75万元。

 

“刘彦民最初是去年10月在网上被举报，后来三门峡纪委也收到了举报信。”于城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刘彦民为其女儿伪造了一套已经毕业的手续，骗取了岗位和工资。

 

去年年底，三门峡纪委给予刘彦民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有评论认为此处分过轻，今年7月24日三门峡纪委有关工作人员回应：“渑池县可通过组织上对其作出调整职务的进一步处理。”

 

“从党纪上，这个处理就到底了。县里会不会继续处理，还没听说什么消息。”渑池县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告诉成都商报记者。“我们查处的吃空饷，都已经处理到位了。”渑池县纪委办公室工作人员说。

 

（6）最后一次

 

张爱民的侄子丁亮曾陪张爱民到教体局解决工作问题。“去了很多趟。人都是要面子、要脸的。”丁亮说。

 

“张爱民经常去教育局说。这个说的过程肯定是非常不顺的。这个人很要面子。有时见面我劝他，说能有个地方去就可以了。他说，不行，我一定要争这一口气，这回我一定要去一个理想的学校。”杨凌回忆。

 

丁冬娥认为，工作长期得不到解决极大地伤害了张爱民的自尊心，“他性格内向、执拗、爱面子”。“他人品比较正派，不过说话做事不太讲究方式、心直口快。”张发军评价。

 

成都商报记者多次拨打王宏义、刘彦民的手机，均无人接听。”我已于一年前调离，具体情况不清楚。“赵峰岗在手机短信中回复。

 

7月17日，张爱民又去教育局“说一回工作”。“他回来对我说，局长没见到，我过几天再去寻。”丁冬娥说，29日，她和张爱民去洛阳游玩，当晚回到渑池；第二天，张爱民早起锻炼身体，“他出门前对我说，去教育局把工作再说说。学校快要开学了，成天在家没意义”。

 

几小时后，张爱民在教体局三楼的楼梯上自杀身亡。

     （应受访者要求，杨凌、陈进、于城为化名）

（成都商报首席记者牛亚皓发自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