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12月24日成都商报国内版

>>>成都商报首席记者牛亚皓 发自山西

 

8月24日傍晚，山西省临汾市汾西县府南社区的6岁男童斌斌失踪。当晚近11时，父母在一处山坡上找到斌斌，他满脸是血。送至医院后，发现孩子的双眼被挖。事件引发全国关注，并引起诸多猜测。

 

8月30日上午，斌斌伯母张会英在自家院中坠井身亡。

 

9月3日晚，警方发布消息，犯罪嫌疑人为斌斌伯母张会英，证据为其一件紫色血衣，经DNA检测，上有多处斌斌的血迹。对其作案动机，警方称因其已跳井自杀，“尚难以确认”。

 

12月15日，斌斌获助安装义眼后回到山西霍州姑姑家。

 

汾西居民：“孩子上厕所都要跟着”

 

12月20日上午，汾西县府南社区。一家人正在办丧事，一家人正在办喜事。

 

一辆拉粪的架子车照常颠簸而过。胡同尽头的菜地多处被翻锄。那片平坡，挖眼案案发地，塑料布已被去除。凄黄的短草若一块伤疤，露在沟壑之中。

 

一名家长紧护着一名儿童，急匆匆地拐入家门。斌斌家已搬离原出租屋。一位邻居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如今看管孩子严多了，“每天接送孩子上学，不让离开视线，孩子上厕所都要跟着”。他说，以前家长在屋里打麻将、孩子在外面玩，如今“到孩子放学麻将就不打了”。

 

 

与斌斌家斜对门的李女士曾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以前院里很热闹，有20多个孩子“散养”着，“屋上屋下跑得都是”。挖眼案发生后，“我们都吓得不敢出门，尤其是孩子们。现在不敢让孩子离开大人一步”。

 

如今，李女士也搬走了。出租院里冷冷清清，不见孩子玩耍的身影。一名儿童在房中骑在摩托车上看电视，海绵宝宝。他父亲站在旁边，说：“我们在县城有房，来这里租房本来就是为了孩子。县城只有一所‘好’的公立幼儿园，这里离幼儿园近。”

 

12月20日中午，汾西县对竹镇乔家庄村。斌斌伯父郭志成家大门紧锁，玉米堆在院中。坡下邻居崔红财在劈柴。崔说，斌斌伯母张会英下葬之后，郭志成在家呆了几天就走了，没再回来过。郭志成和张会英曾在县城店头村租房。“那家房东不让他住了。这件事对村民影响大了。在县城租房，一听是乔家庄的人，大部分房东不让住，说那里有人挖眼睛。”

 

12月20日下午，汾西县城。郭志成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他现在县城卖水果。他说，斌斌一家从深圳回来后，他曾提着水果去看斌斌，和斌斌父母吃了一顿饭。“我对我弟弟和弟媳说，你们看不好孩子，看把我们家害成啥。我弟弟说已经出了事他有什么办法。”

 

12月21日上午，霍州市石林村。斌斌母亲王文丽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如果把孩子看严了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有一些后悔。“以前每家孩子不都是那样玩吗？过去的事情不想再提了。”

 

2.斌斌：“什么时间下雪”

 

斌斌一家，12月15日从深圳回到霍州石林村的郭志爱家。斌斌坐在沙发上，吹玩具类的笛子。义眼，颜色等与肉眼相差无几，只是有些呆滞。

 

 

在深圳住了三个多月，斌斌跟心理辅导师学会了自己穿衣、洗脸刷牙、上厕所。回到不熟悉的环境，在石林村，他还得在母亲的搀扶下到院外解手。

 

斌斌抓了两大把小橘子放在成都商报记者手里。在算数时，他还给记者剥了一只橘子。他喜欢算加法。6加9，他很快算出。问9减6，他说等于5。让记者再给他“出一个难的”，66加66，他又倒在沙发上，算了很久，算出了132。他活泼好动，不时扑在母亲怀里。

 

姐姐给她抱来一堆玩具，他戴上变形金刚的面具，手中不停换着各种玩具枪，朝人开枪，但对稍远处的人对不准，枪口指向人群的空隙里。

 

将来在哪里定居，斌斌的父母还没想好。“孩子将来去哪儿上学，我们去哪儿。”斌斌父亲郭志平说，目前太原有一家盲校在联系，这家盲校有小学和初中没有高中，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斌斌的姐姐目前在石林村上学。姑姑郭志爱成了家庭的顶梁柱。太阳山养鸡场的工作已辞，她将瘫痪的老父亲接到自己家。

 

“医生说，国外可以安装电子导盲仪，到时候就能看到黑白的影像。”王文丽说，斌斌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以后他会学会在电脑上打字、上网看到新闻，“想让他忘掉以前的。你们写新闻不要写伯母，要写就写意外”。

 

被问及以前的事，斌斌父母对记者有些抵触。“现在不再问孩子当时的事了，再问会影响到他的心理，不安全的感觉就出来了。我们唯独想孩子在一个健康、快乐的环境中长大。”

 

12月21日中午，斌斌握着成都商报记者的手问什么时间下雪，星期一会不会下。他说喜欢第二天推开门，外面都是雪。

 

3．斌斌伯父：“每天都梦见她”

 

几天前，郭志成在石林村见了斌斌。“我当时心里很乱，见了孩子更伤心。我对我弟弟和弟媳说，不是你们的事儿哪来的我的事儿。正是斌斌出事了，我们才把老父亲接回乔家庄，不回乔家庄她就不会跳井。不可能是我媳妇干的。我的委屈太大了。他们都说不相信，我咋知道他们内心。他们遭受了很多，得到了补偿和安慰，也是一种解脱。”

 

 

郭志成在妹妹郭志爱家住了两个多月后，再次到县城租房。如崔红财所说，“我让小舅子给我找房子，找了几个地方一听说是我，房东都不让住。事先要说清楚，不然房东以后知道是我，把我赶出去更不好”，郭志成最终住在县法院附近。

 

他曾在太阳山养鸡场的挂鸡台上班，被框子撞伤。如今伤已养好，不再去养鸡场，“怕别人议论”。如今，他卖水果，“推着三轮车乱跑”。过得很孤独，不敢和别人交流，“一说是乔家庄的，就会有人围上来问”。“有买水果的问我是哪里的，我就随便编一个村名。”

 

每天上午9时许外出卖水果，晚7时许睡觉。“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想不通。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张会英）。都是以前的事儿。她在梦里从来不说话。梦醒了，很长时间睡不着。”

 

按汾西的“风俗”，张会英的衣服等物品都被扔到了乔家庄的沟里。在霍州上高三的大女儿“受打击很大，常胸口发闷，心脏不好，跟我媳妇差不多。她学习下降很厉害”，在太原读中专的二女儿如今辍了学，三女儿在县城上高一，“她们的状态都不好”。

 

将张会英下葬后，郭志成到汾西县公安局去了三次，要见衣服、监控录像等证据。“证据不让见，公安局长也不让见。他们态度很差，说话难听。不再去了。我当然不想这样放弃，但没办法。”郭志成说，张会英和两个女儿的手机，警方至今没归还。

 

期间有人给郭志成打电话，说要给他的女儿捐款。“我说不需要。隔一阵子又给我打电话，我关机了。隔一阵子我后悔了，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还有一名四川达州籍人士给郭志成寄信，寄到了对竹镇政府。“他在信里提了很多问题。我没回信。”“隔一阵子”他许是又后悔了，问成都商报记者寄信是否必须写邮政编码。

 

“过年也不回（乔家庄）。回去一次伤心一次。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他叹道。

 

4．警方：“已经结案”

 

12月19日下午，临汾市公安局相关负责人告诉成都商报记者：“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其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对汾西县城的居民来说，该案还“悬在半空中”，居民仍活在“惶惶然”之中。一位居民告诉成都商报记者，目前警方给出的证据“不能让人信服”，警方“草草结案”，造成县城流传的“风言风语”仍未消除。

 

王文丽早注意到那些说法。“网上有很多风言风语，对我们整个家庭造成了伤害。”王文丽主动告诉记者，这也是她的首次回应：“有人说，我和谁谁谁有染，这完全是污蔑。有人说我们家庭早就知道谁是凶手，故意瞒着不说、等着捐款。你说我们离凶手近还是孩子近？别说钱，给我一千万一个亿也换不来我儿子。如果我现在知道凶手是谁，我恨不得把他（她）一刀砍死。还有人说捐钱怎么怎么样。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孩子被伤害成这样，给父母造成多大的压力？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会把钱都用在孩子身上。”

 

该案还存在的一个疑点是，案发后有消息称曾有监控录像拍到，抱走斌斌的女人“黄头发、外地口音”。警方曾否认发布这一消息。斌斌的父亲和姑姑，12月21日都表示看过那段录像，“画面很不清楚，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头发和衣服”。至于外地口音，“不知道是谁说的了”。12月20日记者再次找到拍到这段监控录像的府南社区废品收购站老板，他说警方已把监控设备归还，当时的录像已经“销”了。12月20日郭志成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公安局曾经问我，你媳妇是不是黄头发”。

 

乔家庄村民至今仍不能接受凶手为张会英的结论，“不公道”。村民崔红财说，“公安结案结得太快了。村民还是不相信，肯定不是一个人作案”。

 

崔红财年轻时曾和郭志成兄弟俩一起在煤矿干活，郭志平的大女儿落井、张会英跳井，崔红财均在现场。他说两兄弟、弟媳性格都不同，“郭志成脑子好，郭志平比较老实。王文丽心直口快，张会英比较内向”。崔红财常和郭志成打扑克牌，斗地主。“张会英从不打牌、很讨厌打牌。我们村只有她一家没有儿子，总觉得低人一等，谁家生了儿子，她就会受到刺激。”不过，崔红财称没听说兄弟俩、妯娌间有矛盾。

 

四个月后，郭志成没有发现新的线索，也没有发现新的疑点。“如果警方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是凶手，总比心一直悬着强。”他说，张会英不可能把孩子的眼睛挖出来。

 

“小斌斌一开始说抱他走的是他妗子。有个四妗子，和他不熟。她曾在县公安局被控制了一天一夜，家里也被翻个底朝天，当初被怀疑最严重。我媳妇出事后，公安才从老家拿走了她的衣裳。出事前对我们的询问笔录和其他亲戚都一样。”郭志成说，“我曾打电话，让我妹子和小斌斌聊，斌斌已经说不清楚了，公安和他聊得太多了。”

 

8月30日张会英跳井之后，郭志成回忆，警方曾问他跳井一事和斌斌案有何联系，“那几天每天都问，有关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张会英的弟弟张瑞华还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张会英跳井后，警方曾多次问及“她为何给你们打这么多电话”张瑞华现在太原一家电子厂打工，因姐姐张会英的“被冤枉”，他和其他亲戚一样“天天发愣、苦恼”，“头发白了三分之二”，“我才31岁，厂里的人都叫我老汉”。 

 

郭志成坚称并无隐瞒家庭矛盾，“唯一是我父亲瘫痪在床，伺候他时，我媳妇跟我父亲有过一点争吵。她心里存不住事，有什么都告诉我”。他说，很早以前就认识王文丽，“她的一个嫂子是我的一个亲姨。20多年前，我姨结婚时，我去她家，认识了王文丽，之后没再接触。我姥姥是窑头村的，我兄弟当时在姥姥家住着，她村有煤窑，他在煤窑上干活，认识了王文丽。”至于外界“有染”的说法，“纯粹胡说八道”。

 

“真正的凶手正在高兴。”郭志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