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知道
(2012-07-31 01:48:05)分类: 书影集 |
人总有灵魂出窍的时刻。前天夜里,我忽然看见阳台上我的一双凉鞋正对着对面高楼顶上的灯光。我看见它的脑袋对着那簇灯光,若有所思。我坐下来,猜它在想什么。
我猜不透它在想什么。它的背后,生出许多断断续续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去年夏天(尽管那时我并不曾遇见它)、前年夏天以及若干年之前的那些夏天。
它以思考的姿态替我重走了许多夏天。我忽然有点悲哀,以艺术的角度。
有人说过,答案飘在风中。在昨日中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我听见我的这双凉鞋在唱:
我已忘了风。
只有风知道。
我很想就此写成歌词或一首诗。
只有风知道。我偶尔想起这句话,它曾是一位大学同学的散文题目。
昨晚东方卫视的什么节目在讨论一件事。说有个原在上海工作、月薪万元的小张突然辞去工作,到某山区支教,如今工资仅有2千元,而上海的房子月供3千元。他的父亲对他的行为非常不解。但小张恣意支教下去。
排除掉电视节目的虚构性,我发现这是一个角度问题。
当然我很讨厌任何一个人在公众场合大谈理想、慈善。我们这个社会对此已经消费过度。从央视倪萍的煽情腔开始,到“感动中国”人物的评选,到北京暴雨守井盖的人。我们从来只会放大细节温暖,而不追问其背后的冷酷所在。我们真的都厌倦了这一套。
所以我很难对小张支教的所谓善举心生感动,而稀里糊涂地认为这就是全部。
因为我没看完节目,不知道背后是否有隐情。但事实上,任何事情都有隐情。在此,我只从角度问题上去看待问题。正如我那双凉鞋曾以它的角度注视高楼灯光一样。
所以问题在于,以什么样的角度。
我们的人生、人性极其复杂,角度多变。任何人、任何事都在迷惘、挣扎与变化之中。唯一不变的东西是:我们都在向死亡前进。
毛姆的长篇小说《月亮与六便士》就讲述了一个角度问题。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原是位证券经纪人,有着看似不错的家庭和社会关系,40岁的他突然离家出走,去追寻自己的画家梦。此后他一直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最终惨死在一个外国岛上。
毛姆以“月亮与六便士”为题,显然是突出一组矛盾。“月亮”代表理想,“六便士”代表现实。我们发现,这组矛盾几乎纵穿人类文学史之中。“理想”可以是事业,也可以是爱情,有时候还可以是政治,有时甚至是单纯的欲望,与“六便士”的现实比较起来,我们不妨都称作“艺术”。所谓艺术,源于现实又在现实之上。
人的思想的复杂性就在于:角度不同。以现实的角度来看,思特里克兰德显然是“惹人嫌”的。而以艺术的角度来看,思特里克兰德又是“伟大”的。
我听见那双凉鞋说:从艺术的角度,它虚度、荒废了很多时光,包括那些自由的夏天。而从现实的角度,它又无所谓荒废,那正是目前现实的必经之路。
从艺术的角度,小张远离上海,来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做着看似有意义的事情,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辉。从现实的角度,小张在毁掉自己和家人的正常生活。
说不清孰对孰错。也许人的实质本是活着,至于怎么活着,本不分对错。
但我们不能忽略这种突发的危险性。你的伴侣正和你过得好好的,忽然离家出走,去追寻他的所谓的梦想,死不回头。这不能说不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而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突变不乏其例。某个少年突然离家出走。某个青年突然辞去工作。某个中年(甚至青年)突然离婚。某个人突然自杀。某个人突然杀人。从旁观者的艺术的角度来看,这些都如过眼云烟。而对事件当事人的关系人来讲,无疑是巨大悲剧。
可以想象,那个突变的当事人肯定在某个时刻或更长的时间认为理所应当。他困惑过、迷惘过、矛盾过、挣扎过,但在某个时刻他突然坚定了己见和信心。
艺术是无比吸引人的东西:艺术本身、理想主义、一个性感女人的屁股……而现实永远存在。
我们如何在艺术和现实的交叉区找到一块栖身之地?
最怕的持续性的迷惘也许在于:
只有风知道。
可我忘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