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商报记者牛亚皓 发自江苏

 

 

 

十四日>>>

 

12月12日，江苏省徐州市丰县一辆校车侧翻，15名学生死亡。

 

“离奇”的事故现场

 

12月14日，江苏省徐州市丰县首羡镇张后屯村。校车事故发生两天之后，这里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村民朱乐德将这场事故称之为“离奇”。

在该村西南方向，有一条水泥路。司机洪旭平时驾驶校车就走这条路。12月12日下午，洪旭改走了与水泥路平行的一条土路，普遍猜测是“当时水泥路部分路段在加宽或维修”。而14日下午，这条水泥路并没有维修或加宽的迹象。

这是一条还算平整的土路，整长不足两公里。12月12日下午，洪旭驾车穿过张后屯村继续向北行驶。经过该村的一家蔬菜厂，在土路上走了200米即翻车。

张后屯村紧邻山东金乡县霄云镇，被称为大蒜之乡，村中唯一的蔬菜厂即为加工大蒜、萝卜等农产品的村工厂。土路两侧种满了大蒜，路西的沟渠为农忙时浇地之用，如今里面长满了芦苇。让朱乐德感到离奇的是，仅有事发地点旁的一段沟渠内有水（水深一米左右），而除此之外的沟渠则已干枯。

成都商报记者在现场看到，沟渠内杂乱的水面上仍漂着铅笔和圆珠笔，还有一件儿童上衣。一道深深的车辙清晰地留在土埂上，看得出校车的“挣扎”。一位有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在一旁忍不住说：“这绝对是自己滑进去的。”他伸手摸了摸了车辙上的土，“这路沿太松了，车轮掉进去出不来了”。

200米外的蔬菜厂的监控显示，当日17时45分许，校车行驶中路遇人力三轮车，从其西侧超车时间车轮突然陷入路沿，转瞬间栽进沟渠，车门向上，高出地面一米左右。蔬菜厂工人当时听到骑三轮车的老太太呼救，5名工人跑出去救人，“车里进了很多水，孩子们叠罗汉样，20分钟后，有的已经不行了”。

“我被压着，喝了几口水。”11岁的幸存者王昌强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好恐怖”。

 

悲伤！贫困之家两女丧生

 

 

此次遇难的15名小学生都来自首羡镇中心小学，据当地警方通报，死亡名单中12名学生家在茌李庄村，3名家在沙河店（包括自然村宋庄）。

8岁的王枚在此次事故中遇难，她是首羡镇小学二年级学生。昨日她的母亲渠静静在家中堂屋里哭得双目通红。她拿出一张曾与女儿的合影，但女儿的身影被剪了下来。“这是我们的风俗，孩子死了，把她从相片上就剪下来。”

另一位茌李庄村的儿童李昌声，7岁，上小学一年级，也在此次事故中遇难。他的姐姐李素素与他坐同一辆车，成为幸存者。李素素今年12岁，上小学六年级。

茌李庄村村西头，被村民称为“最穷”的一家人，也正淹没在悲痛之中。这家户主叫李成林，41岁，天生腿有残疾，无法干重活。他的妻子叫王忠萍（音），贵州人，身高仅有1米四多。夫妻俩一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李艳梅，11岁，上小学五年级；小女儿李艳景，6岁，上小学一年级。村民说，两个女孩学习成绩不错，常给老人端饭吃。

61岁的王伟范（音）是他们的邻居。“我孙子孙女穿剩的衣服都拿给她们穿。”他说。

12月12日，李艳梅、李艳景双双遇难。成都商报记者看到，这个家庭只有破屋两间，院子里架着地锅，干柴堆在一旁。李艳梅、李艳景的爷爷奶奶坐在堂屋门前，满脸是泪。“她瘫痪了。”王伟范忍不住掉泪。

 

 

“舍近求远”

 

茌李庄村原本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学，村民说，该村完小已有100年历史。“俺村80岁的老人都在这里上过学。以前很多山东人都跑到这里上学。”

该村完小如今成了容村委、敬老院、幼儿园的大杂院。村民说，去年村小学被撤，合并到首羡镇中心小学。一位副镇长曾这样告诉村民，该村小学是危房，“等你们把房子修好后，就把你们的孩子接回来”。但村民并不承认本村小学有危房。

知情者说，这是教育部农村中小学“撤点并校”政策的结果。“很多配套设施没跟上。”

此次遇难的8岁儿童王枚，上小学一年级之后，由于村小学并入镇小学，她的父母也只得“舍近求远”。王枚的母亲渠静静告诉成都商报记者，自己和丈夫除了种地还外出打工，没办法接送孩子上下学，十余里的路程只得求别人接送。

“最初坐的是一辆‘大绿车’，也是私人校车，这辆车后来与拉石子的车撞了，当时一位教师的膝盖骨被撞碎。甘肃校车事故之后，‘大绿车’被叫停。”渠静静和其它村民说，此后才有了洪旭开的 “大黄车”。渠静静每学期交给洪旭650元（接送上下学兼一顿中午饭）。

 

肇事司机性格内向

 

 

丰县相关部门通报，事故车辆苏CR1836为少林牌SLG6型客车，车主为洪旭，家住丰县首羡镇首羡庄，车辆登记用途为小学生校车。目前洪旭已被刑事拘留。

丰县公安局副局长陈立坤说，这辆校车上报给公安部门审批的是需要A1驾驶证，而车主洪旭持有的是B2驾驶证，属准驾车型不符。“据洪旭交代，这辆校车原本由他的司机驾驶，但因其家里有事，洪旭临时顶替。”陈立坤说，丰县基本上没有政府购买的校车，全县接送学生的车辆都是个人购买，跟家长签订接送协议，由学校负责对校车进行监管。

14日晚，成都商报记者来到洪旭位于首羡镇的家，只见院子被一只锁链紧锁，“爱心公寓”招牌和条幅已凌乱不全。洪旭邻居告诉成都商报记者，洪旭30岁出头，性格内向，平时寡言少语，不爱与人打交道，起初给别人开货车，后来买了这辆校车。“他家庭条件也不咋好，车钱是他亲戚七零八散借给他的。”邻居说，洪旭的妻子宋某以前在镇上卖冷面，见到小学生常常排队去饭馆里吃中午饭，就萌生了办一个“爱心公寓”的想法，起初只管中午饭，后来买了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平时见几十名小学生到他家吃饭。他父母和丈母娘都在这里帮忙。”

“他也不容易，有两个儿子，都才三四岁。”邻居说。

 

是否超载的质疑

 

 

丰县相关部门通报，洪旭的校车核载52人，12日该车出事时载29名学生。

多名村民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当时校车共装了72个学生。在孔庄卸掉2名学生，出事时还有70名学生。”

为何说是72名？村民李艳华等说：“不用数。这些村一共这么多小学生，每天都这些人。礼拜二到礼拜五，分两趟送。礼拜一两车装到一起。因为只有礼拜一一到六年级的学生才一起放学。”

此次事故中，幸存者茌李庄村11岁的王昌强和13岁的王美玲是亲姐弟，他们告诉成都商报记者：“是70多个人。两个人的座三个人坐，三个人的座四个人坐，中间过道上都挤满了人。”

14日傍晚，王昌强和王美玲随姐姐王翠（18岁）从小学往家赶。王翠骑三轮车带他们。这次事故中，王美玲的同班同学宋雪莹丧生，王昌强的同班同学李美娟丧生。“他们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睡，会做噩梦。”王翠说。

“我们在学校，老师不让我们说，谁问（校车事故）了就说不知道。”王昌强和王美玲说。

14日，成都商报记者在首羡镇中心小学、茌李庄村、张后屯村等关键地点均被当地不明身份的人和车辆跟踪。村民说，遇难孩子的家长多数在丰县等待事后处理结果。

 

 

十五日>>>

 

15日晚6时30分，丰县校车事故第四次新闻发布会在丰县同仁居宾馆举行。丰县相关方面就媒体和外界关注的几个焦点质疑进行集中回应。

 

医院副院长：重伤学生病情好转

 

15日新闻发布会通报，目前在徐州市医附院、徐州市中心医院继续治疗的8名受伤学生中，7名学生伤情继续趋于好转，正在恢复。另外一位重症患者伤情较前有明显好转，14日晚已意识清醒，能认写，生命体征稳定，经医生允许，伤者父亲已于15日上午与伤者见面交流。

徐州市医附院、徐州市中心医院两位副院长说，一位重症患者目前血压、心率、呼吸、肝功能均正常，病情稳定，神志清楚，能够说话；另两名伤者饮食和睡眠都正常，可以下床活动，其中一名叫赵磊的男孩即将出院。14日晚徐州中心医院又收治了一名叫王聪的6岁男孩，经查有肺炎，治疗后病情稳定已转入普通病房。

丰县副县长张斌说，对12日事发时乘坐事故车辆自行返家的学生体检，查出2名学生存在轻度肺炎症状。

 

丰县副县长：赔偿50.2万余元

 

“丰县有关方面正抓紧进行各项善后工作。”张斌说，经县公安交警部门初步认定，本次事故驾驶员负全部责任，因其无力支付巨额赔偿，县政府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参照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和2010年度江苏省农村居民人身伤害死亡赔偿标准，核定给每位遇难者家庭代偿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损害抚慰金计25.26125万元，同时县政府一次性支付抚慰救助金25万元，合计50.26125万元。

遇难学生家属分住在丰县县城几大宾馆内，他们说每个宾馆都有政府人员的“把守”。15日晚上，在丰县凤城宾馆一楼，成都商报记者被自称“公安局的”的人员拦住问话。

15日下午，遇难学生刘慧娟（11岁，首羡镇中心小学六年级学生）的叔叔刘绪超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当日下午丰县政府人员挨个找遇难学生家属，当面宣读上述赔偿协议，如在18时前在该协议上签字，才有政府的25万余元的抚慰救助金，否则将被“从宾馆里撵出来”。

刘绪超等家属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不要求赔偿多少，只要真相。在没有惩办政府相关责任人渎职等前，是不会签协议的。”

15日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丰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刘永前回答记者质疑时说，县里已成立15个安抚工作小组，依据上述赔偿标准与家属对接。“在6点（18时）之前，已经有两家学生家长达成意向。还没有签字。估计明天就会通知。”刘永前说，由于首羡镇中心小学没有参加保险，赔偿金两笔款全部由县政府财政支出，还没有收到上级拨款或其他捐款。

 

丰县政府办副主任：学校负管理责任

 

丰县副县长张斌介绍，为吸取事故教训，“做到举一反三”，丰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杜绝类似事故发生。他说，根据丰县县委、县政府安排，14日下午由县教育局召开全县中小学、幼儿园校（园）长会议，通报事故处置进展情况，传达上级文件精神，并与各校校长签订责任状，会后各学校召开全体教师会议，校长与班主任签订责任状，征得家长签名承诺，层层签订责任状，强化学生交谈安全意识，确保不乘坐非法运营车辆和缺乏安全保障的车辆。

张斌说，由县公安、交通部门牵头，对各类客车驾驶员开展为期一周的集中培训，并建立驾驶员资格准入制度，形成驾驶员培训制度化、常态化，每季度培训一次。

丰县教育局局长孙光华在记者提问环节回应质疑说，按照江苏省公安厅、教育厅的管理条例，对校车定义为学校购买的或有关单位自备或租用的车辆，目前丰县没有一辆这样的校车。“出事的校车不是学校购买的，是车主与学生家长的协议用车，没和学校签订用车协议。”孙光华说，目前丰县有380辆校车，一种是大型客车，一种是小型面包车，在安全性能上具备接送学生的条件。

那么此次事故学校就没有责任吗？丰县政府办副主任刘永前回答：学校负管理责任，司机洪旭负交通事故的全部责任。“一个是行政责任，一个是交通事故责任，这两个责任不是平行的。”刘永前说。

政府方面的责任呢？刘永前回应，省市县联合调查组正在调查，追究谁、怎么追究需要时间。“责任应由联合调查组在调查核实的基础上进行认定，不是个人愿不愿意、想不想承担的问题，该承担的必须承担。”丰县教育局局长孙光华说。

 

丰县教育局局长：是学生家长自愿“舍近求远”

 

此次事故15名遇难学生所在的村庄原有开办多年的村级完小，由于“撤点并校”，导致学生“舍近求远”。多名村民反映，他们希望村小学能重新开办。

丰县教育局局长孙光华回应，2001年国家教育部出台了中小学布局调整的文件，对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以整合优质资源，提高教学效率。江苏省、徐州市教育部门相继发了中小学布局调整的规划，丰县是根据上级文件精神、结合丰县具体情况实施的方案。按方案要求，原则上每一万人设置一所定点小学，共设置定点小学110所。首羡镇有9所定点小学，仍保留了沙河店村小学、三座楼小学两个教学点。2008年汶川地震后，沙河店教学点的楼房成了危房，所以必须撤销，合并入三座楼教学点。“那些家长本来可以选择三座楼小学，但他们自愿为孩子选择了镇小学，他们的意愿我们必须尊重。”

而茌李庄、张后屯等村多名村民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三座楼村小学比镇小学还远。

“现在看来，在布局调整工作中，安全因素要综合考虑。”孙光华说。

 

焦点质疑：出事校车到底是否超载？

 

 

丰县副县长张斌在15日新闻发布会上集中回应了媒体和外界的几个焦点质疑。

关于遇难学生名单未公布问题。张斌回应，12日晚和13日凌晨有15名学生在本次交通事故中死亡，“绝不是个别媒体所谓的16人”。因遇难学生全部是6至12岁的未成年人，根据《江苏省未成年人保护条例》规定和遇难学生家长要求，不能公开发布遇难学生名单。“针对个别媒体发布并不准确的遇难学生名单，我们表示遗憾和震惊。”

而在15日新闻发布会上，医院方公布两名受伤学生名单。张斌对此没有回应。

关于事发时车辆实载人数问题。张斌说，事故发生后，县公安、卫生、消防等部门赶到现场时，初步统计事发现场学生人数为29人。随后，公安机关分别对车辆驾驶员洪旭及其妻子宋楚英进行了隔离询问，两人均供述事发时车上有学生47名。“我们先后调查现场施救村民和参与救援的工人，据他们讲，现场目测估计40多名学生。”

据丰县相关方面此前公布，出事的校车核载52人。

15日晚，遇难学生刘慧娟的叔叔刘绪超等村民交给成都商报记者几份按了手印的学生名单，超过70人。“本来等政府告诉我们真相，看来等不到了。我们就联合起来，找到12日当天乘坐这辆校车的学生家长，挨个按手印。”刘绪超说，没听说谁不愿公布学生名单。

“徐州市和丰县已成立了联合调查组，为确保数字真实可靠，正通过学校组织，采取学生问卷调查、同学间相互印证、专家论证等方法，排查当时乘车学生，准确的结果将公布。”张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