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点2010:赵作海的幸福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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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作海,58岁,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老王集乡赵楼村村民。
1999年5月8日,村中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柘城县公安局认为死者是该村失踪村民赵振裳,并认定赵作海为犯罪嫌疑人。在刑讯逼供下,赵作海做了9次有罪供述,最后被追究刑事责任。2010年4月30日,失踪多年的赵振裳突然回家。5月9日,冤枉坐牢11年之久的赵作海被宣布无罪释放。
从被无罪释放至今,七个多月的时间,赵作海从一无所有的“杀人犯”到有了新家、田地、儿子、儿媳、妻子的公众人物,所有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唏嘘不已:“人的命运,你真说不清,说不清啊……”
[12月13日,赵作海与未婚妻李素兰相依相偎,恋爱看来是不分年龄的。]
[6月1日,赵作海新屋建成,放了把鞭炮,赵作海急忙往回跑。]
[成都商报记者牛亚皓河南郑州
[发表于12月20日成都商报国内版此为原稿]
[一场酒局]
[热恋中的赵作海将办婚礼]
12月13日晚上,赵作海到郑州花园口黄河鲤鱼饭店吃饭。按规矩,先点鱼。店前有个大池子,池子里扑闪着很多条大鲤鱼。店小儿手持一个网兜,在那大池子里捞上一条,扔在地上。又一名店小二跑过来,举起木棒朝那鱼头上就打。打了一棒,打歪了,那鱼跳起来。又打了一棒,鱼不动了。
鱼不动,赵作海在地上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边跳边往后闪,扭着脖子,嘴咧得很大,眼珠瞪着,脸黑红,看上去似笑似哭。他的反应,被李素兰看在眼里,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秤了秤,鱼有六斤三两。赵作海推门走进饭店,站在玻璃柜台前点凉菜,李素兰指了指一盘蜜枣,说:“我就爱吃蜜枣儿。”说着,晃了晃赵作海的胳膊。
拿着酒瓶倒酒,李素兰给赵作海倒了半杯,引起了请客者的不满,李转而说:“这酒啊,是我替老赵喝的。”端起,一抿,看了看老赵。赵作海满脸欢喜。
一场酒喝下来,赵作海喝得少。尽管零下三摄氏度的寒冷,让赵作海很想多喝点。但他喝一口酒,看一眼李素兰。李素兰握着勺子拼命给他捞鱼肉,吃了一碗,又捞了满满一碗。
两人相依相偎。有时正走着,赵作海就往李素兰肩上拍一掌,自己偷偷笑。有时正坐着,李素兰就朝赵作海胸口打一拳:“你这个老东西!”赵的脸就像红碳一般,忙向别人解释:“俺俩,爱说笑话儿。”
酒没喝多,笑话儿说了不少,有时是公开说,有时是耳语,有时是眼神和肢体上的交流。酒没喝多,赵作海已经微醉,手摸着大红色的酒瓶,喜庆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俺俩这次回家就把结婚证办了,元旦就举行婚礼。”
[一个女人]
[“扑通”给赵作海跪下来]
这次郑州之行,就是为了李素兰。李素兰的女儿梅杰几年前腿部溃烂被丈夫一家遗弃,一直在申诉赔偿。
李素兰57岁,家在商丘夏邑县,离赵作海家不算远也不算近。赵作海还在牢里蒙冤的时侯,李素兰就抱着一大摞照片和材料找过商丘媒体反映女儿的事,但找来找去也没个眉目。
2010年5月9日赵作海被无罪释放,5月11日回到阔别11年的老王集乡赵楼村老家,5月13日就得到了65万元的国家赔偿。回老家后,暂时住在姐姐赵作兰和妹夫余方新家。到了6月1日,当地政府出资6万元给他建的新居落成,大儿子赵西良、三儿子赵三高、二儿子赵留涛相继回到他的怀抱。
赵作海的盖房、找儿子、给儿子找对象、给自己找对象,同时进行,在成都商报记者对赵作海案追踪的7个多月以来,每次采访,赵作海都要提一提。他说,并不是自己找人介绍对象,而是十里八村的媒人纷至沓来,踏破门槛。大儿子赵西良在相亲了十多次之后,终于在7月17日迎娶新娘。那时,赵作海的婚事正处于三方的纠结中。
一个是前妻赵晓起,一个是川籍老太,一个就是李素兰。前两位,一个拒绝了赵作海,一个被赵拒绝。只剩下李素兰。李素兰说:“我看到了关于赵作海的报道,搭上了开往柘城县的公共汽车。走进赵作海家,我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哀求他帮我女儿。老赵吓坏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他家包下了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招待客人等活儿。俺俩越聊越投机,就自然走到一起了。”
不过,直到赵西良结婚那天,李素兰才出现在媒体的镜头中。她那天穿蓝色旗袍、高跟鞋,烫发头,引起村民热议。“都说我是模特、狐狸精、骗老赵钱的。”李素兰笑道,“他们的观念太落后,接受不了我穿衣打扮的风格。”“人都是慢慢才认识的。”赵作海忙不迭地附和。
不过,赵作海与李素兰关系的升温,与他和两个朋友关系的决裂,也同时进行。
[两个朋友]
[“飞机坐多了就麻木了”]
“我(从监狱)出来后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蔺文财。”与蔺文财决裂后,12月13日下午,在郑州一家宾馆,赵作海重重地吸着烟说。他说的时侯,流露出一种孤独和伤感。
他说的时侯,李素兰正从包里大把大把地掏照片。照片,凡是出现蔺文财的,都被撕成了两半。那是10月11日拍的照片,在开封一家宾馆。那时,赵作海正和“中国民告官网站”站长蔺文财帮郑州中牟人段铁岭打官司。
那也是赵作海第一次做“公民代理人”。赵作海回忆说,段铁岭为打官司多次找到家里,他被这种至诚的精神所打动,才决定帮小段,也就和蔺文财走到了一起。“那会儿小段刚卖了一块地得到20万元,我跟蔺文财的一路花费,都是他掏腰包。”赵作海说,一来二往就和蔺文财和段铁岭成了朋友。
此后的20多天,赵作海一脚踏上“公民代理人”之路。他扳着指头说,跟蔺文财从开封到郑州到北京到唐山、敦化、石家庄、上海、昆明、重庆、成都,乃至东北三省。他们的路线图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北京就是一个中转站,从一个城市飞到北京,再从北京飞到另外一个城市”,“飞机第一次坐还新鲜,坐多了就麻木了。别说村支书了,就是乡党委书记也没我坐的飞机多,去过的城市多”。
在昆明的三天,就出事了。“在昆明,一天到晚接受媒体采访,好家伙,记者退一层又围上一层,摄像机跟大炮似的。第三天我就撑不住了,一头载到地上晕倒了。”赵作海比划着说。李素兰听了就很生气:“我知道老赵有高血压,承受不住折腾,我要飞过去看他。但蔺文财死活不让我去。蔺文财说我没离婚,就是要拆散我们。”
矛盾愈演愈烈。到了赵作海刚结束成都之行正准备奔赴内蒙古和西藏时,李素兰卖了家里的三千斤玉米,赵作海感到“后院失火”慌忙打道回府到派出所报警。事后,两人都将这场闹剧的责任推向蔺文财,“是他的绑架和唆使造成的”。
12月13日,李素兰又从包里掏出和前夫新办的离婚证,手在上面拍打着,语气就像从战场凯旋的战士:“蔺文财不是说我没离婚吗?”说完,她又说出让赵作海相当尴尬的两件事来。她说,赵作海曾在开封和昆明被安排“找小姐”,还差点和找他打官司的一个女人擦出火花。
赵作海否认“找小姐”的动作让他自己都笑起来,他反复向空气中推着手掌喊:“确实安排了小姐,但我连看都没看!这是我的底线!这么多记者盯着我,我不能败坏了自己的名誉!我是公众人物,怎么可能做这种下三烂的事情!”李素兰听了也哈哈大笑:“那那个女人呢,有没有擦出火花?”“我帮别人打官司,擦出啥火花,瞎说。”赵作海嘿嘿笑。
李素兰说,在赵作海全国各地跑的这20多天,她在家里魂不守舍,不但没魂儿,手里还没钱,哭鼻子哭了好多次,老赵回了家,两个人又抱头痛哭。“我们都是受过大苦大难的人,心跟心是相通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才互相了解和理解,我们是真正的感情。”说着,李素兰眼圈泛红。赵作海低头不语,手指间夹着的烟在颤抖,“我失去了两个朋友。”
[还是朋友]
[“不想赵振裳和杜金桂了”]
赵作海说,他常常会感到孤独,在昆明的一天夜里,一个人在宾馆睡觉,就做了噩梦。他梦见一个人拿着砍刀撵他,他跑啊跑但还是被撵上了,眼看着砍刀砍过来,他头一歪,砍刀从“脖儿颈”落了下来,头再一歪,就醒了。惊醒后,出了一身汗,骤然间感到无比孤独。
“你现在还会梦到自己在监狱里吗?”成都商报记者问。
“不会了。出来了,我就不会再回去。在梦里也不会回去。”赵作海斩钉截铁地回答。
七个多月的时间,赵作海从一无所有的“杀人犯”到有了新家、田地、儿子、儿媳、娇妻的公众人物,所有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唏嘘不已。“人的命运,你真说不清,说不清啊……”赵作海端起酒杯,好像把所有情绪都饮进肚中。很多话他对数百位记者说了几千遍,说得自己都觉得恍惚了,比如赵振裳,比如刑讯逼供,比如牢狱生涯。
对自己熟悉的记者,偶尔有点八卦的赵作海也不想提赵振裳和杜金桂了。尽管,那也是一个有点八卦的三角恋的故事。11年多过去,彼此的人生早已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今非昔比,作为一个手中有钱有房有爱妻有名气的公众人物,他怎么还会在乎,那已经瘫痪了的老光棍赵振裳和已经人老珠黄的农村妇女杜金桂,以及多年前的恩恩怨怨呢?
俯卧在心里的庞大的孤独感,让他已经对人生物事有了悲悯,原谅了从前的一切,包括从前脾气暴躁的自己。“你知道,柘城产酒,我年轻的时侯,一斤酒都不够我喝,那时候脾气也火爆。”他突然又有点不堪回首,那时候赵振裳也是他的朋友啊。
“朋友。”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眼里闪出泪花,情绪变得复杂。身边坐着的女人李素兰又及时抚平他的伤感。彼此的孤独,都融进不让多喝的酒里。
“再回家了,一定要提礼物好好去看看大姐。”李素兰说着,赵作海点着头。大姐赵作兰,在赵作海坐监的时侯,常常去看他,陪他抹眼泪。“要懂得感恩。”赵作海又点点头。
[三个儿子]
[国家赔偿金还剩38万]
12月13日晚上,饭局结束了的时侯,李素兰喊服务员拿来几个塑料袋,她要把剩菜都带回宾馆,留着第二天吃。两瓶好酒一瓶未尽,几只酒杯里还有剩酒,赵作海不顾别人取笑,硬是把剩酒倒回酒瓶,都带走。第二天,他们就要回商丘老家了,坐汽车比坐火车多花几十元钱,他们选择坐火车。“都说我不是个会生活的女人,看看我是不是。”李素兰骄傲地说。
李素兰新买了一件银色羽绒服和皮鞋,也给赵作海买了新衬衣和毛衣。“这是我第一次花老赵的钱买衣服。”李素兰又逗赵作海,“他太抠门了,在家里开开灯都嫌费电。”
赵作海又拍了一掌自己的女人,笑个不停。一笑,他脸上的皱纹在被刑讯逼供留下的伤疤旁就舒展开来。他显得气色饱满,先前的白发已经被满头黑发取代。一家养生酒的老板注意到这个商机,请赵作海代言,就要签合同了,赵作海嫌一万元代言费太低,暂时没签。
赵作海已经厌倦了免费当“公民代理人”,宣布退出江湖。即便这样,全国各地的打官司者和记者们还是找上门来,让他不胜其烦。“不敢长时间呆在老家,就是为了躲,但躲也躲不及啊。”
老家,还有赵作海的七亩地,收了玉米,种了麦子。还有李素兰的已经按上假肢能独立挪动的女儿梅杰。还有,那一座当地政府花了12万元建好的二层小楼。小楼是给大儿子赵西良夫妇住的。现在他们都在北京打工,连同二儿子、三儿子。说起剩下的两个儿子还要结婚,结婚又得盖房,盖房又得花大把的钱,赵作海和李素兰就头大:“国家赔偿那65万元,花得就剩38万了。大儿结婚花8万,买小楼的地花八千。妹夫余方新又偷偷划走14万元,给了西良。还有杂七杂八。如果照西良的标准,剩下这38万还不够呢。”
说起钱不够,他们就为自己俭省节约找到了很好的理由。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还没有太多的打算。“真不行,我就去卖杏仁茶和洗洁精。”李素兰总是给赵作海新鲜和希望。
“一个男人的生活,没有个女人帮他操持怎么能行呢?”
一句话,说得赵作海险些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