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对《英雄》和《十面埋伏》的失望，我的许多朋友都不对《满城尽带黄金甲》抱有什么期待。那时有人直言不讳地批评张艺谋先生的堕落，我大抵是不能以为然的，为此曾草作一文为张以及陈凯歌聊以辩护。虽然我完全同意“张陈二人倾力打造了一堆烂片”的说法，但我以为他们二人曾经为中国电影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张陈等人崇尚商业化运作、迷信大制作，这样巨大的改变从市场利益上获得了某种意义的成功，但在电影艺术元素的发挥上可谓彻底的失败。然而我依然认为这毕竟是一种尝试，既然是尝试就必然有可能失败，失败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来。

其实从他们近期的大制作电影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张艺谋和陈凯歌并没有放弃艺术的追求，他们很想把电影的艺术化和商业化结合起来，只是迄今没有取得成功。《满城尽带黄金甲》原本有希望成为张艺谋导演第一部这样的电影，因为据说从编剧上取材于曹禺先生的《雷雨》，这样从剧情和人物本身都具备了必要的戏剧元素和艺术潜力，加上张艺谋这样具备高超艺术想象力和表现力的导演执导，总是令人满怀期待的。然而结果却依然是令人沮丧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未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光彩，它除了继续着《英雄》和《十面埋伏》的华丽与浮躁，实在是乏善可陈。

这个用重阳节和黄色的菊花所象征的宫廷故事，其实演绎的仍旧不过是一个家庭的悲剧。但《雷雨》所揭示的每一个人物都能够栩栩如生，使得读者或观众几乎可以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与他们一起爱一起恨、一同快乐一同悲伤。《满城尽带黄金甲》却没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毫厘不及。太子刘烨与皇后巩俐的私情是隐晦的，隐晦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剧中所展现出来的情节无不充斥着刘的懦弱和巩的私欲，却难以让观众从中体会出哪怕丁点悲剧的力量。

影片故伎重施，从场面和色彩上寻求慰籍，然而场面的恢宏和色彩的雕琢并不能掩盖故事的苍白和单薄，同时反倒更使得人物情感冲突被这种故意的渲染而淹没了。在情节的安排上编剧和导演置入了皇后巩俐按时辰服药的线条，该线条其实承载着皇帝周润发与皇后巩俐的情感斗争和政治阴谋，是很好的创意。但太监们高呼时辰和皇后吃药情节的过度频繁的出现，以及对此太过刻意的表现，不仅使得原来的创意形同累赘，同时给观众的感受是皇帝与皇后心理纠葛被模式化和简单化了，这实际上伤害了这一创意并进而损毁了影片的艺术结构。

作为商业化的大制作，参与的创作班子需要一个强大的阵容，因为这些个大腕们的号召力都将是票房的有力保障。但统观全片，大腕们的表现普遍差强人意。除了周润发和巩俐两位老人，用自己的经验为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找到了适当的表现之外，刘烨、周杰伦、李曼几个新生代演员，在该片里几乎就是木偶，在他们的眼里、面部、身上根本就找不到戏在哪里。张艺谋在宣传活动上极力夸赞的周杰伦，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不会演戏来形容，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语言苍白，与舞台上那个且唱且跳的歌者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周润发和巩俐勉强压住台面，至少让人知道什么是电影表演，则张艺谋的这部宏片巨制将一无是处。

因此我很怀念那个拍出了《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一个都不能少》、《活着》的张艺谋，这些电影带给人们的惊喜如今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种对中国传统文化贴切而又另类的理解，是把普通人的生活与情感和电影艺术表现力结合得非常恰当的范本，是可以把观众的心灵调动起来感同身受的佳作。然而，这个张艺谋如今已不复存在了。他不是“江郎才尽”，绝对不是，他舒缓着曾经严峻的面容，笑嘻嘻地与我们作别而去。当他批挂着满身的荣耀和光辉消失在你我不能望到的彩云深处，或许命运已经注定，他将不再回来。一起仙去的，还有他的才情，他的智慧，他对电影艺术忠贞不渝的爱……

（二介，2006-12-31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