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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触摸生命底色的相遇

(2020-04-13 08:54:59)
标签:

琵琶女

白居易

触摸生命底色

旷世相遇

人生思考

分类: 课文拓读
一场触摸生命底色的相遇

文 / 刘强



一千二百多年前,在秋风瑟瑟的浔阳江畔,漂泊江湖的琵琶女与被贬带病的诗人白居易相遇了。浪漫的故事,总是从平凡处开始的,一场相遇,总有相似的因素:时间、地点、人物、随之而来的事件。让我们从这些因素,慢慢进入千年之前的那场相遇。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那是一个秋风瑟瑟、荻花纷飞的深秋日暮,天地一派肃杀,冷冷清清。诗人与朋友将别,临别赠酒,触目凄凉,竟连饯行的心情也没有了。主客下马,上船,立于船头,有酒无兴,寂寂黯黯,一轮孤月,冷寂地凝视着茫茫江面,更添凄凉。环境、时间、起因,诗人用简单的笔墨给予介绍,塑造了一个萧条冷清的环境。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正在这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动听的琵琶声。琵琶,声音穿透力强,激越而动人心魄。两个失魂的人,一下子被琵琶声抓住,“主人忘归客不发”。诗人从侧面描写了琵琶女的技艺高超。从环境与事件来看,此时的琵琶声调也应该悠扬动听,且有伤感的情绪,因为只有这样的音乐才能打动主客两人,倘若是欢乐纵酒的高扬之乐,主客二人未必“忘归不发”,曲不合于心怀,快乐总是他人的,与自己无关。

此外,前面诗人所面对的凄苦孤寂的環境也正是此琵琶女所面临的环境。正如《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此处闻的是琵琶声。接下来,作者便邀请相见,“欲语迟”表现了琵琶女的内心活动,见还是不见?此间省掉了彼此之间的交流、介绍等话语。琵琶女在权衡之后,终于答应。“半遮面”,读者可以闭着眼睛感知一下,精美的琵琶后面,半张女子的脸慢慢侧出,羞、媚皆有,韵味十足。诗人在此使用了侧面描写的手法,无形中给了琵琶女一个人人皆以为美好的形象,而具体是什么形象,就“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了,此处侧面描写与略写正见作者构思和文字的精妙。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绿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中间一定有交流,让女子重弹一曲,女子谦让等等,诗人都省略掉了,直接开始了琵琶演奏的场景,可见叙事的裁剪艺术。此段以音乐描写为主,运用多种手法,化无形无相的美妙琵琶声为可感可触可见的具体形象。

女子调节弦轴,随手试弹了两三声,虽不成曲调,断续之间已见大家风范。一个“情”字,写出了女子技艺的高超。声中带情,以情感人,那是要有深厚功夫才可以做到的,而女子却随意随手而至。“转轴拨弦”,是弹琵琶之前校正音阶、调理丝弦的准备动作。

演奏开始。“掩抑”“不得志”写出了弹奏的基调:郁悒。每一弦都低沉,每一声愁思都暗含这女子的身世之悲。她低着眉,信手弹来,仿佛要一吐为快,说尽伤心事。女子指法娴熟,变化多端,作者用工笔描写,犹如电影镜头一般,详细地记录下了女子弹奏的细节动作:手指时而轻轻叩动,时而慢慢揉动,时而顺手下拨,时而反手回拨,千变万化,精妙绝伦。声音亦变化多端:“拢”,声音清越;“捻”,低沉压抑连绵;“抹”,声音洪亮雄壮;“挑”,声音高亢清脆。从演奏的曲子看,《霓裳羽衣曲》《绿腰》皆是当时有名且有难度的曲子,女子应付自如,各呈其妙。

接下来诗人用绝妙的笔触形象地描绘出音乐之美:大弦深沉悠长,像阵阵疾雨;小弦轻细柔慢,好像窃窃私语。用“嘈嘈”“切切”这两个叠词摹声,又用“急雨”“私语”使它形象化。大弦小弦,交错弹奏,就像大珠小珠抛落在玉盘中:觉上一片洁白晶莹,熠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听觉上,嘈嘈切切,叮叮咚咚,快而不乱,一片繁声,耳不暇闻。双声和重音叠韵词的运用,更加强了悦耳的听感和韵律的节奏。弦声时而轻快悠扬,如花下黄莺婉转啼鸣;时而悲抑梗塞,如泉水在冰下面流转。流泉渐冻,弦亦断绝。弦绝时,深藏愁绪和恨意,虽无语静默,却胜过那有声之境。静极而动,一阵强音,像银瓶突然迸裂,又像铁骑冲出、刀枪撞击,雄壮铿锵,激越昂扬。最后,一曲终了,奋力一划;琵琶就像撕裂的布帛一样,发出脆厉的一声。至此,全曲戛然而止,但回肠荡气、惊心动魄的音乐魅力,仍余音绕梁,久久难息。江心秋月皎洁寂静,浸润着天地万物,由刹那间的宁静所构成的音响空白,无言更胜有言,给读者留下了涵泳回味的广阔空间。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从接下来的自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女子多才多艺、命运坎坷、遇人不淑。女子十三岁时,学成了琵琶,名字编排在教坊之中,属于第一流的。如花美眷,如日才华,色艺双绝,正是人生美好的时光。“五陵年少”相互追捧,不肯为人之后。欢乐纵情的场景日复一日,欢情过度,挥霍豪奢。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事的变化,教坊的师兄弟参军去了,当家的阿姨也去世了;暮去朝来,时光飞驰,颜色衰老,冷落无助,嫁与商人,日守空船。今日江口空船与昔日长安的繁华形成强烈对比,不禁泪水纵横,难以自抑。

诗人用全诗四分之三的篇幅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琵琶女的形象:才华卓越,命运不幸。

诗人从这个相遇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什么,领悟到了什么呢?


看似偶然的相遇,实则暗含着种种的必然:具有相同的遭遇,相同的趣味,相同的情感特征。这些相同的因素使人们彼此靠近,一见如故。诗人用如此多的笔墨来写琵琶女,实际是诗人从琵琶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琵琶女的不幸遭遇就如自己的一般,琵琶女的忧思惆怅、百般哀叹也正如自己的一般。诗人对琵琶女的伤心、同情、怜悯,其实就是对自己命运的伤心与忧思。

我们来简单地看看诗人的遭遇:

白居易出生于一个仕宦之家,天资聪颖,28岁进士及第,唐宪宗元和二年,被召为翰林学士,第二年又拜左拾遗。白居易以儒家思想来指导自己的言行举止,一心想实现自己匡主救国的雄心壮志。他勇于进谏,“有阙必规,有违必谏”,甚至对皇帝也敢直言抗争。而上谏书之外,他还写下不少讽谕诗,来补察时政、针砭时弊,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他在《与元九书》中具体地谈到了这种情况:“权贵豪近者,相目而变色”“执政柄者扼腕”“握军要者切齿”。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被刺,百官迫于藩镇势力强大,噤若寒蝉。此时白居易任太子左赞善大夫一职,本无权上书,但事发当天中午,他就写了一封奏章,要求朝廷迅速彻查此事、严惩杀人凶手。这彻底激怒了当时的掌权派,被斥僭越,并被贬为江州刺史。其后王涯上疏追论白居易平时之过,于是朝廷顺水推舟,又将白居易贬为江州司马。自此,白居易远离了朝政中心。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司马是个闲职,无所任,也无所责。前一日还在皇帝身边,经天纬地;今日便遭贬千里,冷落凄苦,遥遥不见未来。这种生命的突变,毫无征兆,着实让人难以承受。且这种突变有着一种“忠而被谤”之感,其中的冤屈和不平、愤懑与不满,一如当年的屈原。“谪居卧病”,可以想见凄苦困顿,令人垂泪;“黄芦苦竹”,可见远离圣京,暗无天日;“取酒独倾”,可见自怨自艾,颓废度日。

我们可以想见,在前文中,琵琶女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十三学得琵琶成……妆成每被秋娘妒”,其实多有诗人天资聪慧的影子;琵琶女风光度日、荣耀无限,“五陵年少争缠头……血色罗裙翻酒污”,也可以比拟诗人在皇帝身边匡正时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之日;琵琶女年老色衰、遇人不淑、沦落江湖之遇,与诗人怀才不遇、忠而被谤、贬谪千里、凄苦度日有两样吗?生命的悲苦与不幸,在这两个人身上如此相似。米拉·昆德拉说:“没有什么比共同的境遇使你我彼此迅速靠近,心灵相通。”故《唐贤小三昧集》有言:“感商妇之飘流,叹谪居之沦落,凄婉激昂,声能引泣。”

此诗在琵琶女与诗人的设置上,很像苏轼《赤壁赋》中的“主客”两人,到底有没有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客”抒发“主”的心情。本篇也可作如此看,或许琵琶女只是作者心中的幻象,一个自己生命遭遇的投影罢了。如此,琵琶女就是诗人的自我观照了。故《容斋随笔》有曰:

白乐天《琵琶行》一篇,读者但羡其风致,敬其词章,至形于乐府,咏歌之不足,遂以谓真为长安故倡所作。予窃疑之。唐世法纲虽于此为宽,然乐天曾居禁密,且谪官未久,必不肯乘夜入独处妇人船中,相从饮酒,至于极弹丝之乐,中夕方去。岂不虞商人者它日议其后乎?乐天之意,直欲抒写天涯沦落之恨尔。


行文到此,我们要回到文章前面提出的问题,那就是这场相遇在诗人生命中有什么样的启示与影响呢?

在《琵琶行》的序中,“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一句令人很是不解。为什么被贬两年,听见了琵琶女的身世之后,才感觉到谪迁之意呢?按理说,诗人在到达之初便应有浓浓愁苦之感,两年之后心态会慢慢地淡泊下来,如被贬黄州的苏轼或永州的柳宗元,为何却反而渐感悲苦呢?按洪迈的说法,琵琶女若是诗人心头之幻化,那么为什么要在两年之后,才塑造出这个苦悲的心像呢?

我们看看琵琶女的悲苦:一是“弟走从军,阿姨死”,社会的变迁,征伐的苦役,人世的变迁,让往日的欢乐场所门庭冷落;二是“年老色衰,委身贾人妇”,岁月流逝,年华老去,往昔颜容难以留驻,是无可奈何的事;三是身份卑微,遇人不淑,夫君重利薄情,孤独凄苦;四是“转徙江湖间”,今昔对比,如今凄苦难耐,只能郁郁终了此生。这种种痛苦皆是生命中难以避免的痛苦:社会时代的变化,岁月的流逝,盛衰的无常,命途难料……

也就是说,这种种痛苦都是人生命中必然之痛,必然将伴人终身,最终走向一个不幸的结局。从琵琶女的身上,诗人感触到的不是一时的痛苦,一事的不幸;而是伴随着一生的痛苦,这些痛苦的消逝只能等到生命走到终结时才可以结束。诗人在琵琶女身上看到生命实苦,无法消除与躲避,只能承受。生命是一场悲凉痛苦的旅行。

为什么在两年之后才有这样深切悲凉的体悟呢?

也许,在被贬之初,诗人还心存幻想,此乃一时一事之贬谪,不久当启程回京,重做大唐的言官,振兴国家。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诗人渐感无望。在被贬的两年之中,白居易慢慢地理解了自己被贬的前因后果,这中间实在有着自己难以抗衡的因素。

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割据的情况愈演愈烈,藩镇们不秉王命,割据叛乱,互相掠夺,搞得天下不宁。宰相武元衡遇刺后,宦官集团和朝廷方面都采取了静观的状态,白居易的奏章有理,但是遭人忌恨,于是成了当时政局的替罪羊;同时,在唐朝中期开始的“牛李”两党的党派之争,白居易也被李党排挤,成了党争的牺牲品;在朝中被重用的宦官吐突承璀,也对他不断地排挤,报复往日被谏之恨;加之皇帝的渐渐疏远,所有这些情况造成了这次被贬“江州司马”。

生命中的不幸与不遇是实实在在、躲避不了的,以诗人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抗衡。被贬之遇,只能默默承受,默默忍耐,一如琵琶女的遭遇。反抗实在微茫,且会陷入无对象的虚无境地——向谁反抗?从哪里反抗?

与琵琶女的相遇,让诗人看到了生命的悲凉,却看不到如何消解这种悲凉。琵琶女只能愁苦终身,诗人也将继续叹息下去——“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诗歌以“惨”开头,又以“泣”结尾,我们何处去寻找快乐?

和琵琶女的相遇,让诗人看清了生命的底色——一种悲凉的底色,一种无处躲避的悲凉。这种悲凉让诗人对自己以前的生命状态不断地反思,并作出以后的生命对策。在《与元九书》中,诗人写道: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則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

此话是在诗人检点自己的诗集,给自己的诗集归类时所说,“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在看清了生命的底色后,诗人一改以前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积极乐观、进取有为的生命态度,形成了以个人为主、自适闲散、自旷自放的生命态度。前期那种揭露时弊的文章少了,自适逍遥的文章多了;教化讽喻的文章消失了,娱乐、抒情的文章多了。正如王拾遗先生在《白居易世界观刍议》中认为的,白居易的思想是以被贬江州为分界线的:前期积极乐观,“达则兼济天下”;后期看淡政治,自适为主,“穷则独善其身”。从此我们看到一个自适旷达的白居易。

一场相遇,让诗人触摸到了生命的底色,由彼观己,思索人生,调整自己的生命状态;一曲《琵琶行》,让千年来的读者唏嘘感叹,触摸诗人的灵魂,也观照着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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