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熊语文教材编写的思想和实践
(2020-02-07 21:15:07)分类: 语文与教研 |
章熊语文教材编写的思想和实践
原载于《语文教学通讯》2019年16期
摘要:章熊先生认同语文教材编写的“例子”观,理性地提出两套教材系统观,强调语文教材的编排序列要符合学生认知规律等。除在语文教材编制理论方面有精彩的论述外,他还亲自主编或参与编写了不少语文教材。章熊语文教材编写的思想和实践,是他整个语文教育思想和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我国新时期语文教材的编写和使用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关键词:章熊
一
(一)语文教材的性质和功能:教材是例子
章熊说:“叶老(圣陶)生前大声疾呼:‘课文不过是一批例子!’其目的是破除眼下流行的‘语文教材=课文,课文=统编教材,统编教材=基本篇目’的观念,使教师注意‘举一反三’,达到‘教是为了不需要教’的目标。”
他认为:“‘例子’的提法反映了语文教材与广泛的社会言语交际的联系,强调了它的‘渠道’作用。”这条渠道,通向学生课外听、说、读、写的汪洋大海。教材只起示范和引领作用。他肯定上海教育局教研室的“一类教学计划”试验。在这项试验中,一百多所学校从每周的语文课时中用两课时组织学生开展课外阅读和各种语文活动。试验数年,效果显著。上海正总结经验,把它纳入教材体系。还肯定河北省关于“大语文教育”的研究,这种研究,对更新教材观念,增强教材功能,都是极其重要的。此外,国外教材往往以少量例文来诱发大量阅读,有的还有介绍课外读物的专栏。所设计的练习的范围不限于课文,各种项目和内容不受课文的局限,其材料和涉及的知识大大超过课文的范围。这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例子”的观点也促进了选材标准的变化。典范的名篇固然可以选作教材,典型的例文也可以选入教材。章熊说,有一次,叶老对他说,不要以为写得好的才是教材,写得不好或不够好的也可以是教材。因此,他主张,选一些学生习作做教材,用学生自身的例子教育学生自己,往往能够起到名家名篇起不到的作用。马克思曾经把希腊神话比作健壮活泼的孩子,学生自身的习作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孩子。君不见,小孩更爱跟小孩玩?心灵相通,水平相近,既便于模仿,又利于启发。
“例子”的观点还促使教材注重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章熊认为,从人教社的课本始,逐渐形成了“教读课文”“自读课文”“自读课本”的配套模式。这种模式的产生,反映了一种努力,就是设法把学生引上自学的轨道,便于学生举一反三,从教师指导下的阅读,到能独立阅读。
(二)理想中的语文教材:两套教材系统
1978年,章熊就提出一个设想:语文教学科学化=名家名篇+科学训练方法。20年以后,这个设想未变,而且逐渐从直觉发展为理性认识。他主张语文教材应该有两个系统(不管是分编还是合编):语言素材积累系统和技能训练操作系统。
语言素材积累系统,指文学文章的名家名篇读本。20世纪下半叶建立起来的语言学习理论,把言语学习过程中的语言材料分为“目标语”、“伙伴语”和“中介语”。“目标语”这种语言素材是学习者学习的蓝本,也是学习过程的起点;“伙伴语”则是与学习者水平相近的,也是学习者与伙伴交谈时所经常运用的语言。研究成果表明,“目标语”必须先于“伙伴语”,而且还要高于“伙伴语”。一个民族的文学文章的名家名篇语言,无疑是本
技能训练操作系统,指言语行为(听、说、读、写)的程序性知识和策略性知识系统。章熊指出,“伙伴语”和“目标语”之间必然有一个过渡阶段。这一过渡不是靠简单刻板的、机械重复的言语操作来实现的,它是一个学习者积极主动的创新过程。学习者只有经过不断实践,才能摸索出经验(内化),形成更高一层的语言能力。心理学表明,内化都遵循一定的发展规律。中学生的语言能力的发展,虽然因素比较复杂,但仍有一定轨迹可寻。这就需要一套技能训练操作系统,即言语行为的程序性、策略性知识系统,用以指导学生,让他们从自发走向自觉。这种指导所使用的语言材料,不同于第一套教材系统。它以“伙伴语”为起点,而又略高于学生现有水平,可以说处于一种中介状态,称为“中介语”,实际上就是通常说的“例文”,是名家名篇所不能代替的。
编制供科学训练的教材系统,章熊认为要注意三个问题。一是语料的选择与处理,要注意语言训练系统语料的“典型模式”,指排除非教学目标的各种因素的干扰,使所提供的语言现象和设计的练习典型化;要联系学生言语操作的实际,面对今天的现实来设计训练的语境。二是语言训练的知识内容不同于现行的语言知识内容。语言训练的要点,是根据学生中的常见多发现象归纳、整理、系列化的结果。在确定要点的基础上,做一些理性分析,传授程序性、策略性知识,讲解操作要领,编制富于启发性的练习,这就是语言训练教材的整体面貌。三是兼顾听说读写,着眼于应用,其语料甚至包括学生作文中的一些现象。
上述两个教材系统之间互相呼应。技能训练需要有语言素材和言语经验作基础,丰富语言素材和言语经验也需要语言技能。
(三)教材的编排序列:符合学生认知规律
章熊认为,研究语文教材的编排序列,必须考虑语文学科的特征。比如数学学科,它的逻辑结构与数学思维方式是相当一致的,因此数学教材可以搭起严密的逻辑间架。语文学科则不然,它主要以一篇篇作品或相对完整的文字作教学材料,这些材料,从内容到形式,是以综合形态出现的,材料与材料之间并没有必然的线性联系。这就决定了语文教材不可能具备严密的逻辑结构。不过,语文教材可以在以下三个方面加强内部联系:
1.课文之间的相关性。一组课文可以形成一个单元。这个单元,是围绕一个“主题”的网络系统,使学生能扩大视野,便于比较,获得认识上的深化。至于“主题”的形成,要从学生的认识水平和规律出发,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或相近的内容用不同的角度和方法来处理,或形式相近因内容不同而有所差异,或围绕某种精心设计的语文活动。
2.知识之间的连续性。这知识,应该来自学生的言语实践,又能指导实践,具有实用性和行动性,因此不能拘于现行的语法、修辞、文体等知识体系。这个知识体系定型于19世纪,是以分类作为方法特征对语言现象进行分解。这些知识已经相对陈旧,需要加以改造,朝语用发展。要增添程序性知识和策略性知识。
知识的编排,要符合学生的认知规律。比如语法知识的编排。学生对语言现象的认知一般是“由大到小”的。首先是从整体上把握,随着文化水平提高,才逐步由全局而局部,由整体而细节。然而过去教材中语法知识的编排却反其道而行之,“由小到大”,由词而短语、而句、而句群。这是亟待纠正的。必须从学生的认知规律出发编排知识。依据学生的心理线索追求知识的连续性。
3.能力训练的计划性。学生语言能力的每一点进步,都要经过多次反复的实践,经历一个波浪式的、由量变到质变、螺旋式上升的辩证发展过程。学生学习每篇课文,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在认识上经历了一次螺旋式深化;一篇篇课文学下去,小螺旋组成大螺旋,学生的能力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提高了。技能的培养也是如此。同一项技能的形成,由生疏到熟练,从简单到复杂,除了需要反复操作外,有时还需要停顿一下,转入其他项目的训练,到恰当时机,再恢复这项训练。这是螺旋式的反复。如果把学生学习语文所付出的劳动称为“运动量”,把学生在语言能力方面所取得的进展称为“发展量”,那么,“运动量”超过“发展量”就是一切螺旋运动的规律,也是能力训练的普遍规律。传统经验的“多读多写”是对这一规律的朴素认识,它的不足,在于这种训练存在着一定的盲目性。当下的教材必须依据学生的认知规律和心理特点,加强读、写、听、说训练的计划性,使之成为一套比较完备的教程。
二
章熊在语文教材编制方面不仅有精彩的论述,而且亲自主编或参与编写了不少语文教材。比如,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六年制重点中学初中语文课本《阅读》,以及2006年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中的《文章写作与修改》(选修)。他的语文教材编制思想,一定程度上体现在语文教材编制实践中。
六年制重点中学初中《阅读》课本有下列亮点:
1.以培养阅读能力为主要目标。阅读课本当然要培养阅读能力。这在今天似乎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几乎所有的中学语文教材都是以写作为中心的,把“写好一篇文章”作为阅读的终极目标。往往以“文章”为教材的核心,以“遣词造句、布局谋篇”的剖析为教学重点,阅读沦落为写作的附庸。这是我国古代科举制度“一篇文章定终身”的影响造成的。章熊在多篇文章中分析我国这种教材模式,指出它已不适应今天的需要。当下是信息社会,高效率的、以获取信息为目的的阅读已进入我们的生活。语文教材应该把重心从体味作者遣词造句、布局谋篇之妙,转移到迅速把握语言材料中的关键性语句,经过读者头脑的加工,形成对读物内容的认识。这套六年制重点中学初中语文课本《阅读》汲取了章熊这一语文教材的编写思想,使阅读课本改变了面貌。
2.建立“同心圆”的结构模式。这套《阅读》课本,由“讲读课文”、“自读课文”和“单元练习”三部分组成。以“讲读课文”为主干,“自读课文”拓展学生视野,“单元练习”使学生的认识得到深化,向理性发展,这样,就形成了不同于当时其他课本的“同心圆”结构。随着学生的成长,这种“同心圆”结构也有两点变化:一是从第五册起,文言文自成单元,以便学生能比较集中而系统地认识各种古汉语现象;二是从第三册起,单元练习的栏目逐渐减少,知识概括性的内容逐渐增加,最后演变为附有练习的知识短文。
这种“同心圆”结构的长处是: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从而达到“教是为了不需要教”的目的。学生在教师指导下学习讲读课文,又带着从讲读课文中学得的知识、技能,去独立学习自读课文,单元练习也有助于学生自学。有利于沟通课本各部分内部的联系。人所共知,课本内每篇课文对其他课文而言,呈现为封闭状态,它们之间缺乏必然联系。《阅读》课本把若干篇课文组织在一个“同心圆”内,这些课文就成为能力训练共同体,联系必然密切。有利于语文知识系统化。“同心圆”内单元练习的任务就是进行适当的归纳和概括,逐渐使知识系统化。考虑到初中低年级学生的特点,《阅读》一、二册的知识教育以片断的、小型的练习为主,三、四册后以知识短文为主。这个知识系统是循环往复、逐层深入的,体现了螺旋式上升的原则。
3.有计划地设计全书练习系统。这套《阅读》课本的练习分为“课堂练习”、“课后练习”、“阅读练习”和“单元练习”等,丰富而有层次,形式灵活多样。“课堂练习”配合讲读课文,由学生在课内完成,使课堂成为学生在教师指导下有计划地进行语文活动的天地,在相当程度上替代了教师所惯用的讲课方式。这些练习覆盖了教学的主要内容,利用它,不仅可以增加学生的课堂活动量,而且可以减轻学生的课外负担。“阅读练习”配合自读课文,要求学生在自读过程中尽可能独立完成。那些自读课文,既是课文,又是练习阅读的素材,学生凭借它提高自读能力。练习题使学生的阅读过程具体化:课文前的练习,有助于学生明确阅读目标,生成问题意识;课文中的练习,即右栏旁批的提问,有助于学生边读边想;课文后的练习,有助于学生巩固进而加深对课文的认识。完成练习的过程就是自读课文的过程,也是培养自读能力和习惯的过程。“单元练习”配合单元,安排在每个单元之后,主要体现各单元的要求和单元之间的联系,体现教材内容的连续性、阶段性。
练习的形式多种多样,足以激发学生的兴趣。比如“课堂练习”,就有选择摘录、比较判断、分析解说、纠谬复原、填写表格、听写、改写、写局部、写片段、复述、背诵等;又如“课后练习”,有标点、拼音、解释词义、造句、词语辨析、文言文翻译等:一扫过去语文教材练习形式的单调乏味。
练习的设计依据学生的认知规律和心理特点,由浅入深、由易到难、由简到繁来安排,突出各阶段的训练重点。有必要的重复,呈螺旋式上升。以长短句变化练习为例,在《阅读》第二册第六单元中只是预备性练习,到《阅读》第四册第八单元中的练习则上升为知识指引,最后到《阅读》第五册第七单元中的练习更是上升为拓展、方法指导。整套《阅读》课本就像这样形成一个尽可能科学化的练习系统。
总之,《阅读》课文的练习设计,给学生提供了便于操作的自学课文的程序。有人称为课文阅读“问题化”。由练习带动课文的自学,能充分发掘学生的学习潜力和积极性,让他们尽可能地在独立活动中得到发展,切实提高阅读能力。
4.正确处理与《作文·汉语》课本的关系。1982年版六年制重点中学初中语文课本分编为《阅读》与《作文·汉语》,《阅读》面临怎样处理与《作文·汉语》关系的问题,也就是怎样处理读与写的关系。
章熊指出,在语文学习的初始阶段,读和写能力的发展大体上是一致的,到了较高阶段,读和写能力的发展并不呈现同步状态,而是体现各自的相对独立性。总的说来,阅读能力的发展要先于写作。因此,某些知识概念的出现和解说,《阅读》课本要早于《作文·汉语》课本。不过,读和写之间毕竟是相互促进的,《阅读》重视与《作文·汉语》的联系和配合。一是编排顺序在文体方面与《作文·汉语》尽量一致,以便相互参照;二是练习设计方面作了适当分工,《阅读》编入分解的、片断的写作练习,《作文·汉语》则编入整篇的作文练习。
《阅读》课本跟《作文·汉语》课本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六年制重点中学初中《阅读》课本,由张定远主持,章熊参与,如上所述,起了关键作用。2006年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文章写作与修改》(选修)则由章熊主编,完全体现了他的语文教材编制思想。这本教科书有以下亮点:
其一,构建写作基本技能训练项目系统。在很长的时间内,中学写作教科书一般都采用以文体为主干的知识逻辑架构。章熊不认同。他认为,写作的实践性极强,必须在写作中学习写作。写作当然需要知识,但知识只起辅助作用。文体知识体系不能有效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也不符合学生认知规律。因此,必须以写作技能训练体系替代文体知识体系。
这个写作技能训练系统由专题性的训练项目组成。练习形式是综合性的练习与“分解”的单项练习相结合。篮球训练由基本动作到少数人的战术配合,到全场练习;京剧演员坐科,吊嗓子、练唱段,直到全出。我国传统写作教学,吟诗先练对仗,八股先练破题。这本写作教材借鉴这些经验,确立专题,针对学生实际,设计出练习形式。有片段、局部性质的小型练习,目标集中,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形成层次。到一定时机,又有程度不同的综合练习。大型、中型、小型相结合,综合与专题相辅相成,这就好像给作文训练搭了许多级“台阶”,便于学生踏着“台阶”逐步提升作文水平。
其二,以实用性的操作知识指导写作训练。强调以写作实践为主,但不能盲目实践。实践需要知识指导。不过这知识是指实用的操作性知识,即程序性知识,告知“怎么做”。例如,这本教科书的第四章第三节的“知识导引”中,讲到“组织长句的要领”:“第一步,先搭好一句的‘骨架’(主语、谓语、宾语的核心词);第二步,把有关的内容按照它们的逻辑关系由内到外依次‘安置’在骨架上。”两步都分别举例说明。讲到“长句化短的方法”,“第一种方法是外移,就是把长附加语(或其中一部分)分离出来,移到句子之外独立成句(或分句);第二种方法是重写,就是把内容加以分解,重新组合”。两种方法分别举例说明。这样的知识导引,等于给学生的写作挂上指路明灯,教学效果怎么会不好呢?
其三,用例文给学生写作引路。章熊认为,在学习写作的过程中,有时候比知识显得更为重要的是模仿。学习写作常常从模仿开始,模仿、积累、领会、吸收、理解、运用,交互作用。年龄稍长,理解的因素多一些,模仿的成分仍然不少;年龄愈小,模仿愈多。因此,这本写作教材选用了大量例文,供学生模仿,起引路作用。这些例文,多数是学生作文,好处是切合学生实际,有较强的针对性,易于学生模仿。一个健壮的孩子是可爱的,但他仍然是个孩子,其他孩子才会来亲近他。例文中也包括反面的例子,便于学生从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中走向成熟。当然,正反两类例文有恰当的比例,以免学生接触反面例文过多而受到消极影响。
此外,章熊的《语言和思维的训练》《简单论文写作》,与人合著的《高中语文精讲:汉语表达》《简明·连贯·得体》等,其实也可以作为中学语文教材。《提高写作技能》则是他翻译的美国写作教材。上述这些,限于篇幅,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