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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熊公园•穿越仙人桥
(2012-02-26 16:5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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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熊风中之樱文化 |
分类： 橘子鱼的家 |
第三章 月熊公园
下一站的地名够古怪，居然叫“月熊公园”。在那条曲曲折折的路线图上，“月熊公园”四个字在马灯下闪着幽暗的光。
此时，樱、修人、奎科和海豚正坐在前往月熊公园的马车上。公园在一处山坳里，马车是通往那里惟一的交通工具。尽管如此，山路上的马车依然络绎不绝，人们带着兴奋的表情赶往那里，仿佛去赴一场盛宴。
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觉得有些疲倦了，只听马蹄声敲击着石头路面，发出清脆的有节奏的响声。
樱手里捧着古莲花，似乎在闭目养神，安吉拉静静地停在她的肩头。修人打了两个呵欠，继续和马车夫聊天。
“那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一看？”修人问。
“去了就知道了，很过瘾。那些熊……”马车夫一直卖着关子，他似乎很不愿意和生人交谈，表情像刮了层浆糊，一直木木的。
倒是那些擦肩而过的马车，不时从里面飘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这些话拼接起来，大致明白了那是个特殊的月熊养殖场，盛产珍贵的熊胆，而且，在那里还可以见到难得一见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天蒙蒙亮的时候，修人感觉马车停下了，于是他叫醒了身边的伙伴。
“到了，你们下来吧！”马车夫指着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大声说。
四个人沉默不语，凝视着眼前这座城堡式的建筑。它座落在悬崖的边上，周围扎满了铁蒺藜，一扇巨大的黑漆大门紧闭着，上悬写有“月熊公园”烫金字的巨大招牌。奎科迟疑着举起拳头，在门上敲了三下。
大门立刻洞开。门口停着一辆四轮电瓶车，似乎在等候他们上车。
“请上车。”不知从哪里传出广播里的声音。四个人虽然有些惶惑，但还是上了车。刚坐定，电瓶车就自动行驶起来。
车子沿着潮湿幽暗的巷道曲曲弯弯地往前行进，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奇异的气味。这气味界于臭与香之间，似乎有浓烈的香气刻意覆盖了原来的腐臭，于是，两种气味交织纠缠在一起，变得很古怪。阴暗处，潜伏着一团又一团的阴影，它们伺机等待着，仿佛随时都会扑将上来。
“海豚，你怎么了？”修人突然问海豚。
借着白色的灯光，看见海豚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在格格打战。他拼命摆手，不让修人说下去：“没什么，我很好！”
奎科脱下外套，给海豚披上，说：“我想你是有点冷了。”然后他双手抓住车上的栏杆，警觉地朝四处张望。
“有很多熊……它们在哭……”樱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像是在自言自语，诉说着她的直觉，“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了。”她穿了条直花的绉纱长袍，外面还加了一件花布罩衫，朴素的蓝花腰带，草青色的麂皮长靴上配着雪浪的花纹。
修人试图捕捉樱的目光，想从她那里获得无声的语言，但是没有用。樱始终没有抬起眼睛。直到电瓶车发出哐当一声响，他们见到了一处巨大的帐篷，门口写着“熊场”二字，旁边还有一块牌子，上写：亚洲黑熊，胸前长有美丽的新月形金毛，故又被称为月熊，目前全世界仅剩大约两千五百只。本公园圈养有100头正宗月熊，您将会从这里买走最新鲜的能治百病的神奇的熊胆汁。
“这里是最大最完美的熊场。”一个漂亮女人走了出来，优雅地冲他们伸出手，“我是优格，月熊公园的主人。”她很热情，比他们一路上见过的人都更好客。她的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团火，笑的时候露出珍珠贝的牙齿，笑声像热风扫过周围的一切，让你不忍退避。
优格的头上缠着黑色镶边头帕，大圈银耳环，黑布紧身上衣裹着胸脯，及膝黑皮裙，脚蹬一双镶银扣的黑色马靴。樱还注意到，她的腰上挂着一根数尺长的银针，走动时，那银针随着她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抖动着。
“欢迎你们！”优格再次向修人伸出手，修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径自跟着引路人走进了熊场。
熊场出奇的大，轩敞的屋顶，整洁气派，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不清的铁笼子，一直延伸到遥远的熊场的出口。现在正是熊们进食的时间，有复杂的管道将食物输送到每个笼子里，熊们专心地吃着，发出“叭叭”的声音，当有人走过笼子跟前，它们立刻停止进食，紧张而惶恐地抬起头，发现没有异样，又继续低头吃东西。
偌大的熊场，还有不少观光客，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动，似乎并不在意浓烈得让人昏过去的气味，在和熊场的工作人员讨价还价。
笼子的夹道里，一群西班牙种狗在四处走动。它们显然是熊场的看家狗，它们高傲地逡巡着，时而向熊笼里投去充满优越感的一瞥，时而在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和那些熊伙伴们热烈地对话，时而又示威似的朝陌生的客人露出白白的犬齿……总之，有了这些狗的存在，笼子里的熊也就显得不那么愁惨孤寂了。
“你要多少熊胆汁？有熊胆粉，也有鲜胆汁。”叫胡胡的工作人员和善地对参观的客人说：“现在这个时间不行，熊已经没有胆汁了，一般我们都是在早上抽取，每天早上抽一遍，因为早上熊没有吃饭，所以就有。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夜，明天早晨现取现卖，如何？”胡胡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
客人点点头，各自指定了看中的黑熊和棕熊，赶紧捂住鼻子走出了熊场。离熊场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奢华的赌场，供来这里的客人打发时间。
“你们选中了吗？”优格问樱们，她伸出手去，温柔地捋了捋安吉拉的羽毛。安吉拉“呱”地叫了一声，抖落几根羽毛。
樱却像没有听见，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笼子里的一只黑熊。它胸腹全裸，熊肚上熊毛剃净处有一道永远不能痊愈的刀口，还在往外渗着淡黄色的黏液。它用爪子攀住铁笼，睁着一双泪水涟涟的眼，望着樱。
“你们是怎么抽取熊胆的？”樱忽然回过头问优格。
“那是一场视觉的盛宴，明天早晨你们就能欣赏到了！”优格得意地说。
黑熊在铁笼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它望着眼前的四个陌生人。
“熊会不会很痛？”修人问。
优格用费解的目光望着修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道：“人，何必在意畜牲的感受？”修人立时感到背脊上一阵酥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优格不容他们逗留，在她的指引下，四个人穿过潮湿的场地，走到了天空底下。他们揣测着，第二天早晨，他们将见到怎样可怕的一幕。
可是，樱却再也没有平静下来。一回头，修人看到她捂住耳朵，满脸泪水。
“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让人悲伤的哭嚎，刚才在熊场，我几乎被哭嚎声淹没了。你们也许听不见，可我满耳都是这声音。它们望着我们，忧伤绝望而且恐惧，我刚才告诉黑熊，我们不想伤害它们！可是，我们究竟能做什么？”樱哽咽着。
“樱，我还是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奎科叔，你知道这熊场是怎么回事吗？”樱问奎科。
奎科一直眉头紧蹙，脸上的表情很沉重。半晌，他才开口道：“我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专门吸取活熊的胆汁。人用手术为熊造了一个瘘管，直通熊的胆囊，外连一根透明的塑料软管，平时用一种粘性很强的敷料把软管和创面紧紧包扎起来，抽取胆汁时打开包扎，将银针插入塑料软管……这样的过程就是敲骨吸髓的过程。被抽胆汁的熊活不过三年……而熊胆汁却让熊场主很轻易地富甲一方。”
海豚紧紧拉住修人的衣袖，发出一声哽咽。
“熊胆汁有什么功用呢？”
“早在1000多年前，熊胆已被民间用作珍贵药品。熊胆‘解毒清热之功同于犀角’，有抗心绞痛作用，抗炎作用；熊胆汁还可以促进人体胆道蠕动，有利于胆道排石，防止胆结石等病症，甚至能明目、保肝，几乎能治百病……”
这时，胡胡在日头下朝着他们大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半人高的狼犬。
“白天你们就去赌场消遣，晚上去公园营地住宿。就等着明天早上抽胆汁了！”
“我们自己安排吧，谢谢你！”修人尽量压抑住心里的不满，对胡胡说。樱瞪视了胡胡一眼，但随即又垂下了目光。
他们沿着羊肠小路，往公园深处的营地走去，微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小路两旁开放着零星的恶之花，它们像鲜血一样洒落在鹅卵石的缝隙里、枯萎的老树虬根上。观光客成群结队地经过，他们兴奋地议论着第二天早晨即将看到的景象。
“据说非常刺激！”一个男人面带笑容，仰起头道，“这是真正的恐怖片，现场版！”周围发出几声期待的干笑。
“他们也许不单是为了取胆汁而来，而是为了欣赏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修人的声音里含着无法抑制的痛苦。
“听说，昨天已经死了一只，他们及时跺下了两只熊掌！”又有声音飘过来。
“如果明天早晨也能亲眼看到剁熊掌，那就不虚此行了。”是女人的声音，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樱没说话，但是修人看出她很焦虑。他们走得更慢了，突然，在前面的一丛枯萎的灌木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动。
“谁在那儿！”奎科喊道，“快出来——”
那团东西抖动了一下，走了出来。说它是走出来的，不如说是飘出来的，它在低处盘伏了一会儿，腾地一声袅袅地升了空。
他们仰头看了一会，见它如丝如缕地消散在天空的背景中。
“又是影子。”海豚压低声音说。
“他们无时不在。”樱的声音细微而忧伤，“我看到，他们已经笼罩了整个月熊公园。他们听着熊们的嚎哭声在狂欢呢！”
“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奎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今晚好像要下雨。还是早点去营地，好好商量一下。”
樱没有回答，她眼睛一眨不眨向上凝望着，接着又叹了口气，她对三个伙伴说：“我没想到这里还会有这样残忍的事情，总是弱者先受害，熊不是弱者，却被人类这样欺压。这是为什么？”
“因为人类丧失了人性。”奎科说。
（空行）
夜里，下起了大雨。
樱披了一件遮雨斗篷，悄悄地走出了营地。苍穹的雨，一丝一丝地飘着，像漫天飞舞的细沙，对过熊场的灯火一片黯淡，朦朦胧胧的。樱走上了通往熊场的小路，她即走即停，走到灌木丛边上时，她停了下来。
“修人，你……”樱并没有背转身。
“是我。”修人吃了一惊，便不再躲闪，“我看你一个人出来，不太放心。”
“我想去熊场看看，不知怎么的，老是听到那只黑熊在叫我。”樱停下来等修人，“我还真有点怕呢，你和我一起去，也好。”
于是，樱和修人往熊场走去。他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他们的耳朵也比平常灵敏了许多。走在樱的身边，修人有一点点兴奋，也有一点点紧张，他几乎可以捕捉到风的每一声叹息，以及每根枯枝折断的声音。这时，他们透过一道错落有致的铁蒺藜看见了熊场微翕的门，有人影在里面走动。
“有人吗？”他们在门口问道。
过了很久，才有人回应。门开了，是白天见到的胡胡，他满嘴酒气，见了他们态度倒是和善：“这么晚了……你们来……”
“是这样，白天选中的那只熊，我们现在想想有点后悔，想重新挑一只。没准，还想多挑两只。”修人说。
“进来吧！”胡胡爽快地开了门，把他们让了进去。
“你们白天挑的黑熊个头的确小了点，换个大的吧。”胡胡讨好似的跟在边上说。
樱停下脚步，对他说：“我们自己看看，你请便。”
胡胡点了点头，知趣地走开了。
铁笼子里的熊们见有人过来，立即骚动起来。有的在呻吟的，停止了哀嚎，站起来，走到了笼子的边上，呆呆地看着笼子外面的两个少年。
“晚上好！”樱对笼子里的熊们说。
“樱，你在对他们说话？”修人惊讶地说，“它们能听懂？”
樱笑了笑，不说话，向熊们挥手。
“你们还好吗？”樱说。
熊们沉默了，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朝樱凝望着，眸子里居然闪烁着泪光。
“你们很痛，我知道。”樱说，她伸手去抚弄向她靠过来的一只棕熊的脖子，那棕熊哀哀叫着，乖顺的样子，“它说它叫斑点，五岁了，一年前被人从它父母那里捕来的，它想家。”樱向修人转述斑点的话。
修人张大嘴听着。
他们看到了两只气息奄奄的熊，它们被分别关在每个仅半平方米左右的锈迹斑斑的铁笼里，腹部都有开洞引胆汁留下的已经感染了的伤口，隐约可见里面红白色的内脏。当修人和樱从旁边走过时，它们似乎想活动一下，但由于身体在窄小的铁笼里不能动弹，于是以头撞铁笼就成了它们惟一可能的活动。它们的头部和面部已经留有撞伤的痕迹，面部的毛或许因长期撞笼已全部脱落，鼻梁上也满是撞伤留下的蚯蚓状的红色疤痕。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凄惨景象。所有的熊保持着一个姿势，两手抓住铁杆，凄哀地望着樱和修人。他们的鬃毛根根竖起，胸口的月形白毛仿佛挂在夜空里的一弯苍凉的新月。一时间，仿佛有铁爪揪住了他们的心。修人突然感到右手虎口那里剧烈疼痛起来，依稀听到樱在对他耳语：“它们说，它们什么都懂，它们要出去！那些人是魔鬼！”
正要回答，一阵剧痛穿透了修人的手，右手那里的疤痕像着了火一样灼烫起来，他视线模糊，身体软了下来。他听见身后有风声，有一道黑影从他和樱的头顶越过……
修人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在营地里。“修人，修人，你没事吧?”三个伙伴焦急地望着他，看到樱在自己身边安然无恙，修人才稍稍舒了口气。
“又是影子，别怕！”樱在摩挲他的手，修人感到有一股暖意从指尖传递到他的全身。“月熊公园是这里最大的熊场。过去，这里叫仙人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人熊在这里搏斗过，仙人有熊氏知道后认为是人熊语言不通所致，于是造了一座石桥，说但凡人熊一过此桥便心意相通，可以互不侵犯。可是，自从影子降临，人们便传说此桥是珍宝所造，于是拖家带口、呼朋招友地去拆桥，把桥石搬回家去了。于是，人熊之间不再有沟通的可能，仙人桥没有了，却建起了月熊公园，熊们从此被投入炼狱……”
“是熊们告诉你的？”奎科问樱。
樱点头：“它们和人一样聪明，真的！”
“如果能重新修建仙人桥，熊们是不是就能解放了呢？”修人说。
“可是，那是有熊氏造的，是千百年前的事了。现在，谁还能造这样的桥，而且……”海豚看了看樱，丧气地说，“自从回了真幻源，樱已经没有魔法了。”
“可是，我们自身的力量更强大了，你们不这么想吗？”奎科说，“我们一定能做些什么，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奎科被自己的想法激动得坐不下来，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摩拳擦掌。
“那个优格……”樱说。
“月熊公园是优格的领地，是她的聚宝盆，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海豚说。“况且，不知道影子还会做些什么。”
“明天，我们去找优格。”修人说，“樱，你说我们能打动她吗？”
天色渐渐发亮，他们才停止了谈话，精疲力竭地上床睡去。这一夜，修人乱梦纷飞，在梦里，居然听到了熊的哭嚎，那声音替代了血的河流，如狂风般袭来，低低的乌云里伸出了一只又黑又长的巨手……
第四章
早晨一醒来，四人就被带到了熊场，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买客。在最后一刻，他们仍然在和优格讨价还价，熊场里一片吵嚷。熊们在笼子里不安地活动，铁笼哐哐地响，那是熊们在以头撞笼，以排遣恐惧。
优格满脸堆着灿烂的笑，将一批客人带到熊场的深处。
“就抽这个吧！”优格指着一只瘦弱的小熊说。小熊似乎没有什么精神，胡胡舀了一勺糖水伸到小熊面前，小熊可爱地伸出大舌头不停地喝着糖水。优格则在一边在用药棉不停地擦着手中那根银针。旁人这才注意到针是中空的，一侧有个眼儿。优格俯下身子钻进“熊牢”下面，当钢针插入小熊体内的一刹那，小熊停止了吮吸，然后抬起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优格，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惶恐。优格的动作是优雅的，她甚至面带着微笑，欣赏着那墨绿色的胆汁如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到透明的容器里。这时，胡胡又将糖水送到熊的嘴边。虽然优格并没有停止操作，但是小熊又开始吮吸糖水——是疼痛已经在糖水的甜蜜中消失了？或者是因为长期被抽取胆汁使它已经变得麻木？
小熊有糖水喝，并没有引起“伙伴们”的羡慕。修人发现，当优格的视线转向别的铁笼时，熊们立刻转过身，在笼子的一角蜷缩成一团。优格对着小熊反复操作了几次，歇了手，针从小熊体内拔出来了，糖水立即停止了供应。小熊又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后哀鸣起来。
“它是小熊仔，刚来这里，不懂事。”优格像是自言自语。这时，他们选定了新的目标，准备分别动手。
这次，需要体格壮硕的男人亲自上阵。一看到胡胡等几个彪形大汉过来，熊群立即如见鬼魅似地长号起来，把铁笼撼得摇摇欲坠。每头熊都有大祸临头之感，发出求救的呻吟。彪形大汉身穿白衣，脸上毫无表情。他们僵尸一般地走到笼前，闪电般伸出一支特制的铁钩，勾住熊脖子。熊大难临头，立即暴眼龇牙地哀嚎起来，熊尿潸潸而下，铁笼里一片淅沥声……
熊纵使力大无穷，但是当它的四肢被铁钩“摆平”成一个黑色的“大”字以后，也只能像十字架上的殉难者一样无力地垂下头。
在墨绿色的胆汁被迅速抽吸时，可怜的熊张大嘴，两眼暴凸，肝区痛得像果冻一样颤个不停。那银针为了等候胆汁时抽时停，熊的哀叫也就呈现一种间歇性的上滑颤音和下滑颤音，碜得樱们胃部也痉挛起来。他们无法想象当一种活体在无麻醉时被活活抽吸汁液的痛。抽完胆汁的熊哀号着捂着肝区蜷缩在笼内哆嗦，晶亮的小眼睛，挂着泪……
樱已经泪流满面。
“不要！住手！”她拦住优格举起银针的手。
优格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嘴角划过不可思议的笑。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忍心？可笑！”她背过身，举起了皮鞭……
就在这时，熊场内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那声音如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振聋发聩。人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只叫斑点的棕熊扒开了刚刚抽完胆汁的创口，把一副肝肠拉了出来，高举着狂嗥，血流遍地。
马上有人撞钟示警。马上有应急人员冲进熊场，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利斧和大铁钩。
“完了！”优格说，“这倔东西这几天已不安分，早该剁了它！”“赶紧‘抢救’熊掌！”她跺着脚，命令道。熊掌是必须活砍的。
原来熊笼是有机关的，启动“凡尔”后，一侧笼壁立刻压向斑点，迫使它丝毫不能动弹，有人迅速递上砧板，然后只听“噗”地一声，利斧闪光过处，斑点的右掌当即肉粽一样被血淋淋地砍下。濒死的斑点虽然力大无穷，此刻却只能一声连一声发出硬勺刮动搪瓷面盆似的尖啸。
然后砍下左掌和后掌，血，流满熊场！樱们从来不知道，一只熊竟有这么多的血而且这么粘稠。斑点喘着粗气，眼神渐渐散乱，完全成了一个血球。
樱、修人和海豚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奎科不断地安抚他们的背脊，但自己的身体仍然止不住颤抖。
看客们在一边击掌叫好！
樱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她命令自己镇静，再镇静。她闭上眼睛，努力平息内心的愤怒，努力把血光和惨景逼出脑去，她必须想清楚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
“它可不是风，也不是水，它可能是一种永恒的音乐，只是你听不见罢了。假如你听到，它虽然来自遥远的地方，你却感觉在你的心灵深处鸣响。带着这音乐回到那个世界，你不但要让自己听到，还要让所有的人听到。孩子，要让那些又聋又盲的心醒过来！到那时，你也就成了那音乐本身了！……”刀光血影中竟然出现了桑莲的声音，它仿佛来自缥缈的虚空，却又听得如此真切。接着，一曲若有若无的旋律如一道光透过天窗射进了幽暗血腥的熊场，旋律无声，散发着莲香。它像月光般轻柔，流动、笼罩，是云，是烟，是雾的淡淡气流。
樱睁开眼睛，用手掌接住它。
她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来到体内，似乎和那些通人性的熊们达成了奇妙的沟通。它们倾听她，向她诉说，它们呜咽，终于，笼内的上百头月熊忽然一起发出摄人心魄的哀鸣。那种来自山林的充满原始兽性的无比压抑无比愤懑的警告足够令人发指、令人脚软，粗陋的熊场被震得咔咔直响……
优格和她的助手惊呆在那里。
哀鸣绵延不息，足以地动山摇。那声音向上窜去，结连到远远的沥青色的天。
优格战栗了一会，居然很快镇定下来，吩咐手下快取铁马夹。
樱们看清楚了“铁马夹”。铠甲的式样，极笨极重，优格故伎重演，启动“凡尔”，制服几只骚乱的月熊，注射麻醉，然后咣啷一声用“铁马甲”把熊的整个身体“铐”了起来。披挂以后的月熊将乖乖地听凭抽榨胆汁，可以作果冻状颤抖，却无以自残。
斑点倒地痉挛着，它的眼睛望向天空，眼珠往上翻，急促地喘息着，在它熊的目光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上天的凝视。慢慢地，从眼里迸出两行泪，它们停留在了它脸部的红色疤痕上。
斑点死了。
熊们再次齐声呜咽，声浪排山倒海，几乎要把熊场的屋顶掀翻。铁马夹禁锢了它们的手脚，但无法掐断它们的喉咙。这一波的哀鸣更加动人心魄，熊笼如枯枝颤栗、折断，熊们穿着铁马夹，走出了笼子！熊场乱作一团，原先那些得意的人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屁滚尿流。
优格挥舞手里的皮鞭，命令手下向熊射击麻醉弹，但那些彪形大汉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空行）
优格双手高举皮鞭站在了空地中间，她美丽的脸比冰还冷，仿佛日光下开出一朵黑色的花。冷笑之下，皮鞭如狂风扬起一地尘土。她使足了劲，两臂交错挥舞，哗哗哗像浪涛拍岸，一下一下打在人的心上，火辣辣地疼。
但此时的优格却已经像一棵单薄孤独的树，她的脸很快变得苍白颤栗。当逃出铁笼的熊们朝她齐声怒吼时，仿佛瀑布狂泻，或者是狂风扑面。盛极一时的优格犹如被抛至荒野的一根草，她的嘴唇哆嗦着，手和脚想要攀住什么东西似的舞动着，但是无所依靠。除了樱和她的伙伴，那些看客早已无影无踪，她终于失神地垂下了手。
身穿铁甲的熊在朝她逼近。
它们的样子十分激怒。面对这个美丽的仇敌，熊的愤怒在它们获得自由的一刻突然有了彻底的爆发，它们仿佛约定了似的，怪叫一声，摇晃着脑袋，疯狂地朝优格扑过去。虽然身体笨重，但它们的力量是那样巨大，来势是那样凶猛，一路碰到的铁桩，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只需那熊掌轻轻一挥，优格的美丽脸蛋将变成泼满红白油彩的破布片，她的身体会像叶子那样被轻易撩起，飘到遥远的地方；或者，被那些毛茸茸的利爪撕得粉碎！
优格仿佛要求救，她张开嘴，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绝望地伸出两条胳膊，张开因极度恐惧而痉挛的手，四面摸索。她的眼睛睁着，但已黯然无光，就在熊掌伸向她的一刹那，她一头撞在地上。
樱闭上眼睛，在心底反复哼唱在圣殿深处听到的细若游丝的音乐。她必须让急速跳动的心脏和缓下来，让周围的空气清凉镇定下来，然后，才可以回忆和重温。她努力回忆桑莲的笑容和她的声音，她要从中获取力量。这样做实在过于艰难，她的背脊上泛出豆大的汗珠，洇湿了薄薄的衣衫。
但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即将发生的惨剧。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片狗的狂吠。正是那些西班牙种狗！白毛上点缀着黑点子，长耳朵，晃着毛茸茸的喇叭型尾巴。它们原本正在篱笆附近打盹，却被眼前惊险的一幕惊醒了。
一只毛色纯白的漂亮狗最先冲了上来，它站在了熊和优格的中间，朝熊们摆起了尾巴。紧张的空气暂时得到了舒缓，熊们迟疑了一下，举起的利爪停在了半空。
就在纳闷之时，只见午后的阳光下黑光一闪，其中一头黑色的月熊朝那只西班牙种犬扑了过去——是不是这庞然大物怒不可遏，要拿这小动物撒气？可那斑点小狗居然不逃！它也不叫，而是继续摇着尾巴，对着那只月熊露出上牙——典型可爱的狗式微笑。它跳舞似的迈着优雅的小步，头向前伸，冲月熊打着招呼，发出盛情的邀请。此刻，这两种从来隔着铁笼打交道的动物终于有了毫无隔阂的自由，它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种感觉让它们新鲜和兴奋。于是，熊暂时搁置了内心的愤怒，两只对比鲜明的动物居然滚作一团，月熊用利爪抚摩和拥抱着怀里的小狗——如同一团柔软的青云裹着白色的绒球。它们忘情地旋转着，滚动着，拥抱着，像老友重逢，又像无忧无虑的顽童……
所有人都惊呆了，为这非常时刻出现的亲密无间的温情场面！
其他逃出牢笼的熊们仿佛受了感染，它们将悲伤和愤怒暂时抛在了一边。它们中有的似大孩子似的来回踱步，有的则直立起来，晃动自己的大脑袋。它们似乎忘却了身后那个曾经伤害过它们的人，它们要尽情地享受这自由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
于是，狗们和熊们一同迎来了它们片刻的快乐时光。在天光下，居然出现了如此意外却又如此和谐的场景，让人看呆。
樱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虽然她的眼角还挂着泪。
她把捧在手里的古莲花轻轻放在地上，加入了它们。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深深呼吸着潮润的空气，整个身子好像一棵细柳享受到了春风的吹拂，颤巍巍地抖动着，她的长发随着她身体的摆动飘扬起来，如光滑的绸缎乘风而舞了。
这是一场带泪之舞！
她的宽袖舞起来，细柔的音乐是她的伴奏。蓝花腰带随着她的旋转在半空划出优雅的弧线，她起伏的身体犹如温柔的浪波。她的脸被日光映着，仿佛昙花忽地盛开。一阵风来，却悲从心中生，想起那熊场里的血似樱花铺地，暂时的欢欣背后仍是沉沉的悲戚和无奈。
修人、奎科和海豚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这场舞蹈。
地上的优格缓缓苏醒过来，看到了眼前非同寻常的一幕。她挣扎着爬起来，表情由恐惧而舒缓，愣怔地看着那动人心魄的人、熊、犬的和谐游戏。
那些刚才还凶猛无比的大熊收敛了它们的兽性，全心地投入了自由的狂欢。仇恨在渐渐消融。
“奇怪极了，它们为什么不过来撕扯我了？……这样的游戏怎么这么美啊……它让我想起什么？想起……我小时候养过的小熊，我宠它，爱它，是它让我懂得熊的习性，以后，才可能建立月熊公园，我成了熊的主人……哦……我对熊们做了什么？它们为什么不杀我？”想到这里，优格的心像浸在冷水里一样抖颤，眼前是如此美妙的场面，仿佛云雾中射出的一丝光明，落在了她不见阳光的阴冷的心上。她的心又一次地战栗！她站起来，已是泪眼婆娑。但是，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上前，像樱一样，牵住了一只月熊的掌。
那熊没有拒绝她，傻傻地摇晃了一下脑袋，用利爪温柔地抚摸了她的背，它们旋转起来了！它们都恍然听到头顶有一丝旋律在飘，但说不出那是什么曲调，只觉得，那旋律犹如太阳的金线，带着热力和活力，温暖和感动，在安抚他们慌乱躁动的心。
一片阴影在熊场的背阴处腾地飞起，消散……
意想不到的又一幕出现了——
在空地的中央发出了类似泥土碎裂的声音，格格的，仿佛春天的草芽破土而出。但那不是草，而是一道罩着雾的光亮，似乎有神意降临，万物忽然变得肃穆。熊和人和狗都停歇了下来。
那光里仿佛亮着万盏金灯，渐渐又幻成异样的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视。不知过了多久，那透明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形状——竟是一座白玉的桥！温柔的拱形，仿佛托着一个千年之梦，桥头各有熊与人的雕塑，两两相望，百款深情，桥身上的“仙人桥”三字清晰可见。
原来，这熊场的空地便是“仙人桥”的原址。“仙人桥”桥身虽拆散零落，但人熊和谐相处的过去，却早已深藏地下，成为宇宙的永久的秘密。
这罕见的人熊狗的和谐之舞唤醒了地底的秘密，仿佛是冬天冰河下喃喃的流动声，是春天树木发芽前深情的低诉，沉睡的秘密终于神奇地苏醒！
于是，那场和谐之舞有了更好的背景和道具。熊和狗滚动着穿过“仙人桥”的桥洞，又滚上桥面，樱的长腰带如彩虹随桥的起伏飘舞翻飞，这，想必就是有熊氏理想中的和美景象了吧？
从此以后，月熊公园不复存在，熊们将回到自己的家乡，过上悠闲的生活。但月熊公园的原址还将保留着。优格说，她想让后来的人看看，人类曾经如何泯灭人性蒙蔽心灵。那将是永不回还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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