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侣
殷健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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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沙漠里的小房子样子很特别,简简单单的木板搭成,四面漏风,沙漠里一刮风,沙子就从门缝和窗口里吹进来。房子没有主人,屋子当中摆着装满水的陶罐、风干的肉和饼子,显然是提供给过路客的。你取用了这些食物,只需放上些钱币就可以了。另一间屋子里摆着三张床,供人过夜。褥子和被子都是干净的,虽然简陋,却让人感到宾至如归的温暖。
我一边喝水,一边朝窗口张望。太阳悬在天空正中,把蓝天洇成了白花花的一大片。沙漠平展展地铺到天边,天地接头的地方,点缀着一连串黑点,那些黑点有的是固定不动的,有的是移动的,不动的估计是生长着的杂草和胡杨,移动的或许是散养的羊群,远处那闪烁着大片亮光的,也许是海子吧。海子边上随风起伏的,定是那城墙似的芦苇丛……看到这些景致,仿佛看到了希望。这实在不是一片沉寂的沙漠,它是多么富有人情味儿和生气啊。
按照指南针的指引,海子所在方向,正是通往无名之地的起点的方向。飘儿也许正在我的前方走着,哦,那个小小的身影……
随着“吱呀”的推门声,一男一女走进了房子。看上去,他们俩人和我一样风尘仆仆。扔下肮脏的行李,两人便吃起了屋子里的肉和饼子。我在一边默默地打量他们,从装束和长相看,估计他们和我来自同一个城市;两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白皙的肤色和优雅的吃相,表明他们曾经养尊处优并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吃着喝着,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这样的人往往我行我素惯了(当然,换了我也是这样);他们很可能是一对情侣,从他们的眼神看得出来,情侣之间的眼神是胶着的……
“你们见过这么一个女孩儿吗?白衣裙,这么高……”我比画着打断了他们。
他们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先是抵触的,但很快,又被柔和与友好的光波覆盖了。
“我们也在寻找这样一个孩子,不过,不是你说的那个。他是个男孩,小小的,总是睁着一双纯洁的眼睛……”男的说,他的声音透着洗礼般的宁静。
“一个男孩?”
“是的,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男的说,然后他讲述了一个我似曾相识的故事,那个男孩的出现和消失像极了我故事中的飘儿。
“在别人眼里,我们生活得很优越,别人想要的一切,我们都有了,”女的第一次开口说话,“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这种恐慌非常可怕,我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掏空似的,连记忆也出现了严重的障碍。我开始厌食,后来又出现了失眠。你知道吗?当一个人连续二十四小时都醒着,他的意志就可能彻底崩溃。一天又一天,当万籁俱寂,而我独醒的时候,我都在拼命地回忆,回忆自己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我确定我把某样东西丢失了,可我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有时,我会想,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干吗?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去想,想得脑袋都破了。我寻访了所有的大医院,没有一个医生能医治我的病,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精神障碍,他们给我吃精神疾患的药物。可是,没有用。”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男子接上了话茬,“这种症状后来在我身上也出现了。不过,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因为某种遗忘,使得我们差不多要成为陌生人了。仿佛戴上了镣铐舞蹈,生活变得沉重不堪。幸好,并不是所有的意识都沉睡了,冥冥中,一个声音把我们引向这片沙漠:去那里行走吧,去抖落身上的灰尘!也许是这样的,我们身上都蒙了太厚的灰垢,看不到生活和现实背后的东西了……
就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好像上天送来的天使,一天一天,我们感觉心灵在慢慢地复苏。直到有一瞬,我们在相互的凝视中,都重新找到了消失已久的东西。而几乎在同时,可爱的男孩却不见了……”
“我们想找到他,”女子说着,很自然地挽住了男子的手臂,“你知道吗?我有多害怕,那些久违的东西会稍纵即逝,风沙漫漫,刚刚回来的东西是多么脆弱不堪啊。”
“可是,你们却找不到他了?”我说,“我也在找我的飘儿。”
女子苦笑了一下,更紧地挽住了男子的手臂。
“你们准备去哪里找呀?”我问。
“在沙漠上,其实并没有方向,”男子说,“风吹黄沙,我们的脚印随时被覆盖。我们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到这头,却永远无法找到曾经的来路,所以没有依托的经验。每一次走的路,好像都是新的。”
“那么,你们准备找到什么时候呢?假如一直都找不到那个男孩呢?”我问。
男子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眼看着假期要到了,我们还得回到原先的地方去。可是,难以想象,等待我们的是不是又是那种可怕的生活。”
他仰脖喝干了最后一口水,扶着女子站起来:“我们得继续赶路了,不找到男孩,我们的病就不会彻底的好。”
他们走出了木屋,向远处的海子走去。一阵风吹来,平地漫起雾一般的沙尘,朦胧了他们的背影。我的脑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在沙漠上行走,又如何抖落所有的灰尘?
同名中短篇小说集已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