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泅渡（代后记）

七年前，我在长篇幻想小说《纸人》中，第一次直接地写到了女孩子的“性”。在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教育背景中，这是一个另类的声音和话题。时至今日，青少年的性问题早已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了。说它“不是问题”，是因为，我们对这个话题不再视如洪水猛兽，社会各界已经着力关注它，青少年的性教育读本出现在很多学校的必读书里，社会上也有了各种“青少年门诊”“性教育热线”；说它是“问题”，是因为它仍然困扰着很多孩子、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少女妈妈”成为了现今社会的新问题，“性”从讳莫如深的圈囿中走了出来，甚至有了泛滥之势。在某种意义上，它比性禁锢更可怕。

我们看到，有关“少女妈妈”的报道频频见诸报端。“高空坠婴的少女妈妈”“一个16岁少女妈妈的自述”“少女妈妈，社会不能承受之痛”……此类报道数见不鲜。据上海市计划生育技术指导所提供的数据，平均每星期就有四五名19岁以下的少女，来到该所要求施行紧急避孕措施或人工流产。一份2005年的专项调查资料则显示，上海市19岁以下的少女到医院做人工流产手术的数量，比3年前增加了2成，其中年龄最小的仅13岁。有专家认为，少女人工流产增多与她们性成熟提前密切相关。2002年前上海儿童的性成熟年龄平均在14岁左右，2005年已提前到12岁，而这个年龄正处在初中阶段，少男少女对性和生殖以及避孕知识了解甚少，缺乏对性行为的控制能力。 由于受传统观念和片面追求升学率的影响，许多家长不敢直面自己孩子提出的性方面问题，甚至动不动便训斥，造成孩子的性知识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报刊、影视传媒及一些网站，其中不少是非科学的，起了误导作用。这也是“少女妈妈”增加的一个主要原因。

七年前，我在《纸人》的后记中说，“对女孩来说，引导她们将身体的发育成熟看做美的过程显得犹为重要，爱自己的身体，进而才会珍视生命。而成长，正是在懵懂中疼痛和清醒。”七年以后，我还是在面对诸类关于少女妈妈的报道时感到了震惊。女性和青春的结合应该是美丽的，但为什么风暴会吹折花朵，乌云会笼罩晴空呢？这恐怕不单是因为孩子的无知、家长的回避了。

青春期像一个门槛，或者说是美丽的陷阱。原本纯真自然、活力四射的小女孩，突然间进入了一个矛盾重重、变幻莫测的世界。她们中的一些人，逐渐埋葬了自己的童年，顺从地进入了成人设计好的存在。这种存在，或许是父母所提供的成长环境和价值标准，或许是社会所提供的纷繁复杂的危险重重的大环境。她们所面临的更为直接的危险是：青春期的迷雾将弥漫到她们身为女人的一生。是在青春的河里溺死还是美丽地安全地泅渡，我在《纸人》中提出的问题，一直延续到了这本薄薄的书里。

如何学会爱人和被人爱？如何面对生活中的磨难和不公平？如何在觉得孤独绝望的时候寻求帮助？如何用心灵的强大来化解生理上的悸动与饥渴？如何在不平衡的世界里把握自己？而我们的社会和成人又该给那些飘摇中的孩子提供哪些切实的帮助与指点？……在大众文化大肆伐挞人类精神世界的今天，这些问题已经越来越显示出它们的普遍意义。

音乐、电影、电视、报刊杂志、网络、书籍甚至一些文化精英颠覆了一些曾经的价值观与是非道德尺度，父母忙于工作，唯有分数高，离婚率越来越高， 来自父母的健康庇护和教育似乎越来越少。如今的孩子，生活在一片迷茫的大海上，他们在流行的风中上升、跌落。谁来真正关照他们的精神世界，重建健康的价值观，帮助他们实现精神的归属？ 这些问题，远远不是我这本薄薄的小书所能解决的。

如果，世界并不如理想中那样完美无缺，我们要做的，便是把伤害减少到最小，即便有伤痕，也要想方设法来弥合它。

青春期的困惑是永恒的。我们无法避免人生中的种种磨难，但我们至少，可以为自己的孩子规避一些不该有的沟坎和挫折、人为的阻碍与压力，为他们创造一个有所归依的精神世界。

小说中的“我”和秦川，在某种程度上寄托了我的美好理想，他们的力量十分弱小，他们所做的，是护佑了相隔一个时代的两个少女平安地渡过了青春之河（《纸人》中的丹妮也是这类角色），秦川甚至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非常固执地认为，帮助青少年顺利泅渡青春之河，是必须有引渡者的介入的，只是，随着时代发展，引渡者肩负的担子越来越艰巨和复杂。他们不单要面对一个青少年的个体，更要面对一个庞大的价值多元的社会。而作为社会中的每个成人，或许都应该为建设一个更加纯洁、对人有益、更少暴力与色情、能促进孩子健康成长的文化尽一份微薄的力量。

                                      作者于200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