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乡愁
殷健灵
10月5日,全球彼得·潘日。
知道彼得·潘吗?那个拒绝长大的小飞侠,他和仙子们住在一起。彼得·潘自由飞翔在空中,具有过人的智慧和神力,是一个天真稚气、顽皮、可爱的男孩子,他不知道什么是吻,更不懂什么是爱情,他贪玩好闹,冒险好奇,慷慨豪爽,但常常自夸,健忘,甚至哭闹。他带着达林太太的三个孩子飞出窗口,去了永无岛。他们经历了冒险和游历之旅,和“海盗”胡克战斗,与印第安人打闹,住在树洞里……他们脱离成人,无拘无束,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出版于1904年的《彼得·潘》不啻为一部“童年独立宣言”。作品对狂放不羁的游戏精神,对永不停息的生命活动,给予了最为深情和热烈的赞颂。轻松、简单的欢笑和无忧无虑的乐趣,赢得了几代孩子的欢心,也让作者杰·姆·巴里的名字得以不朽。这位1928年当选为英国作家协会主席的大作家曾以“菜园派”小说赢得其在英国文坛的重要地位,而真正使其名垂青史的,却是这样一部“小儿科”的作品。不但如此,巴里还借此发了大财。
其实,彼得·潘的故事存在于每个儿童的经历中。这种纯游戏精神,是儿童天生的财富。彼得·潘虽然来自孩子们梦境中的国度,但在孩子心目中,他并不是以一个虚构形象出现,他就是一个平等的玩伴,可以随时带他们逃脱成年人的控制,独立处理自己的事务。很多人在解读《彼得·潘》的时候,都认为孩子们之所以喜欢读她,是因为主人公不愿长大,我却以为,彼得·潘的不愿长大,只对成人有吸引力,而儿童,只不过是参与其中,完成了一场游戏狂欢而已。拒绝长大的悲戚心理与孩子毫无干系。
并且,我也时常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流传,依借的是成人世界的力量。在儿童文学界有一个通行的观点,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必定能赢得儿童和成人的双重青睐。我敢妄言,这其中其实有一个潜在法则。正是因了成人世界的推动,才使得一些儿童文学作品得以流传,在某种程度上,成人对其的喜欢甚至可能超过儿童。正比如这部《彼得·潘》,大人们之所以钟爱它,是因为从中找到了某种童年逝去的伤怀之美。不想长大的彼得·潘全然是成人童年情结的投射,而真正的儿童在童年时期几乎没有一个是不盼望长大的!与其说《彼得·潘》是一部纯游戏的童年宣言,不如说是成年人唱给自己的童年挽歌。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找出很多,从《安徒生童话》,到《小王子》,到《夏洛的网》,沿袭至今的亲子伴读的习惯,使得成年人不知不觉加入到儿童的阅读中来,而那些成为儿童文学经典的作品无一不是成年人的钟爱。
成人的童年情结从未消泯,哪怕过了一百年,英国官方仍然执著地为成人心中的“永无岛”寻求着精神的延续。据说这次英国政府掏了大把大把纳税人的钱,动员了3000位作家来参与续写的选秀活动,英国本土的麦考琳凭借众多大奖的获奖证书与资深儿童文学作家的功底被评委们相中,于是,有了于10月5日全球同步发行的《重返梦幻岛》。暂且不论作品本身是否超越了原作,麦考林对成长的认知显然比100年前更具有了现代性。当彼得·潘无意中穿上铁钩船长的衣服后,他滋生出许多铁钩船长才有的想法、作派,完全不再是当年那单纯率性的彼得·潘了。这种处理,带给我们一些更加丰满、立体的人物。在麦考琳的作品中,对于人性的理解, 更多了一重弹性与宽容。彼得不是完人,铁钩船长也不是生来就是海盗,人都具有多面性和可转化性。“我不认为长大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麦考林在接受英国BBC电台的采访时这样说。我认同她的话。和百年前的巴里相比,麦考林更多了一层正视客观现实的勇气。但这并不违反贝特尔海姆所说的童话的意义——“以儿童容易接受的方式揭露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邪恶,并且融会贯通,使儿童不受创伤”。
从心理学意义上说,彼得·潘是个有心理障碍的小孩,仇恨成人,沉溺于自己的幻想,无法面对自己的成长。高举童年狂欢的旗帜固然可以寻求一时阴蔽,但终究逃不了忧郁自卑、孤独感伤的阴影。巴里在小说结尾写道:“只要孩子们是欢乐的、天真的、无忧无虑的,他们就可以飞向梦幻岛去。”这个愿望无疑是许给长大后的人的。在某种意义上,成人比儿童更需要童话。因为成人能确切地知道自己身处的布满艰险的无法逃脱的现实世界,即便暂时出离,终究要回去。永无岛只是存在于时间之外,是时间的乌托邦。它并不属于儿童,而是属于成人,是成年人对过去的时间的乡愁。同时,成人记忆中的童年并不等同于真实的童年,它是一个虚构的年纪,是一个非日常的意象而已。所以,“不想长大”不会是那个快乐着的孩子的梦想,而是忧伤的成人梦中的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