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消月
殷健灵
一连几年,每到岁末,都会收到女友海玲从日本寄来的新一年的记事簿,都是小巧而素雅的那种,装在一个碎花的纸袋里,清爽得像初冬的一捧新雪。
我是一个喜欢筹划日子的人,包里总是揣着口袋大小的本子,每一个浑浑噩噩度过的日子都能在那上面寻到踪迹。海玲见了,说她与我有一样的喜好。那年冬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见如故。海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端庄成熟的样貌中依然有少女的影子。她回到东京不久,我就收到了装了新年记事簿的小邮包。
每一年寄来的记事簿都不一样,去年的是迪斯尼动画造型,今年就换了诗情画意的那种,淡蓝的草叶纸封面,米黄的内页。最有意思的,是在每个月份的页首,都有关于那个月的“异称”、“花历”和“季语”。我不懂日语,但看起来,那都是些很温暖美丽的词语。比如二月的异称是“如月”、“丽月”、“雪消月”;二月的季语是“春雪”、“雪解”、“余寒”、“草の芽”、“猫の恋”等等。这些词汇里,最喜欢的就是“雪消月”三字。如今虽然很少见到雪,但在寒气肃杀的冬季里,那三个字还是能在心里起一点暖流的。就像海玲时时捎来的温情的问候:那或许是两支来自夏威夷海滩的色彩斑斓的圆珠笔;或许是生日里不期然的祝福;或许是她在东京街头闲逛时采撷的心情——三两本迷人的日式信笺;或许是……这些小小的物件都是经历了长长的路途,通过最原始的方式——邮寄来到我的手中。而这样朴素的方式,在我们的生活里其实已经慢慢淡出了呀。
我曾经向人抱怨,现在连一个问候的电话也懒得打了。并不是没有时间——那只是借口罢了,而是没有了心情。当闲适从容的心境渐渐被忙乱的节奏挤压了以后,那些向旁人表达温情的欲望也消退了。可是在过去,我也曾是个很温情的人。在年少的时候,我曾经是那个悄悄把花儿送给喜欢的老师的孩子;是那个在飘雪的日子,给想念的人亲手制作贺卡的少女;是那个把每个朋友的信视若珍宝、并且以十二分的耐心回信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却渐渐有了平淡如水的心境。其实,心也有下雪的时候,被雪裹住的心,只能沉睡。
但是,还是会有一些雪消的信息,就好像初春花枝初绽的嫩芽。那些信息只是星星点点的,不经意地让你有一种感怀。那天早晨,就收到了十年没有见面的师长馈赠的照片,镜头里是她摆满了雏菊的工作台和她站在花园里的灿烂笑容,背面题写了娟秀的字“健灵留念”;还有一些美丽的意外,一个早已疏淡了的朋友的电话,轻柔地问一声:“还记得我吗”;一张小小的卡片或者题了字的新书,上面写了温情的话……曾经以为已经彼此遗忘,而实际上,一些人一些名字只是化作了宣纸上淡淡的墨迹,虽然淡去,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检阅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是如此?时常会有一些属于过去的面庞在眼前闪过,我只是疏懒了自己的手,未及去留住它,它已然流逝,也许从此就被深深地埋藏。二月的寒冬里,倘若总是怀了美好的愿望,给人送去“雪消”的讯息,这个月也便成了温暖的月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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