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

自从我的父母亲进入花甲之年，无论是在外地求学还是在家乡从教，十多年来，我常梦见他们突然辞世，我在梦中哭着喊着，在梦中回忆着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

母亲在生了九个儿女之后生了我，我之后还有一个妹妹。在那样艰难酸涩的岁月里，父母亲怎样摸爬滚打挣扎在生命极限上，作为现在的人已经很难想象了。我的童年不要说什么加碘呀、补钙呀，就连苹果香蕉也是十几岁后父母亲以两分钱一斤从烂水果摊捡些回来再经过细细切割才得以尝到鲜的。那样的日子，我们偶尔掉在地上的一粒饭，父母亲也会弯腰拾起来，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我忘不了母亲诉说她如何怀着临产的姐姐在田里拾稻穗突然肚子大痛但还是摇摇晃晃回了家终于把姐姐生了出来的情形，我忘不了母亲空着肚子塞给要进山干活的我们几个儿女那半空半瘪的装着地瓜丝米饭的草包袋子，我忘不了饥饿的床上饥饿的母亲给饥饿的我帮腔要求父亲讲《封神演义》的日子，我忘不了当我拿着100分的考卷或金黄的奖状回家后母亲人前人后流露的笑容……

许多年之后，当我也成了孩子的父亲，而妻子却笑我还没断奶时，我才想起，在我20多年的生活中还没有一个亲人抛开我而去，也就是我一直生活在众多长辈的关怀中，尤其是父母的关怀中。

直到1991年，我的远在40多公里外的外婆突然谢世。那年母亲65岁，身子已经有点佝偻了。母亲听说外婆生了病，就去看望，一个星期后回家，就报告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母亲说，外婆本没什么大病，经过照料，精神状态很好。那天，外婆枕着母亲的手臂，告诉母亲哪里哪里放着可吃的东西，叫母亲自己拿。外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母亲以为外婆困了想睡觉，突然听到外婆最后吐了三口气，眼睛早已闭上了……我们知道母亲的心情，母亲是外婆的独生女；我们也没看见母亲叙述外婆去世经过时的眼泪，她的眼泪早在那艰涩的岁月里流干了。而比外婆大4岁爱风趣的外公却在外婆出殡时说：让她先走一步，我还要看看最后一个孙媳妇再走（外公外婆抱养了我的舅舅）。

时隔两年，看完了最后一个孙媳妇的外公突然生病，我们轮番探望之后母亲也前去探望。可是，母亲才去几天，年纪和外公相仿的奶奶突然在家里摔倒，67岁的母亲接到信后不得不赶回家尽一个媳妇的职责。过了几天，因惦记着外公的病情，母亲起了大早，想去探望一下就回来。那天早晨，外公在病榻上念念不休：我女儿那里怎么没人来？舅舅说：可能不会有人来了，听说亲家母摔得很重。气若游丝的外公还是开了个玩笑：我和亲家母同乘一班车呢。这是外公在世的最后一个玩笑和最后一句话。半中午时分，母亲步行赶到外公床前，一直闭着眼睛不肯断气的外公突然睁开双眼，把母亲看了一会儿，又点了一下头，就闭目远行了。

傍晚时分，母亲步行回到家中，本来我们应该打点东西送母亲前去外公灵前做孝女，但据推测，奶奶也是命在旦夕。果然，第二天凌晨，摔倒后再没说话的奶奶飘然西去。

如今，父亲已74岁，母亲已73岁，他们身体都不好，常闹病，但还要为我不满周岁的孩子和他们自己的生活操劳，有幸的是，虽然他们成了少数几个越来越年长者，他们还都比较愉快地生活在我的身边。

有一首歌这样唱道：告诉我明天有几天，告诉我永远有多远，告诉我幸福在哪里，睁开眼，看不看得见……我希望明天有无数天，我希望永远有无限远，我希望每天睁开眼，我的父母在身边，我的幸福看得见……

                       1999、4、7《三明日报》，题《爱的护翼》（作于199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