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意思”的教育

    刚上三年级的女儿忽然对我说：“爸爸，我有时候觉得活着真没意思，我有时都想……”后面那个字很难听，我不便写出来。我真的吓了一跳，但我很快就镇定下来，并且和风细雨地“抚平”她的创伤。原来，女儿因为转学，不知道班主任为了不会因为读英语而冲了读语文的时间而“私设律法”，要求七点三十就到校早读英语，七点四十早读课开始后就读语文，如果谁迟到了，就要罚站在走廊，不许进教室。女儿说：“傅老师叫我站在教室门口，很多老师来来去去，我头都不敢抬。”女儿的忧伤心绪，还跟我们教高中和教小学的夫妻俩天天“冲锋陷阵”，回到家里没有好心情，没有善待她有关。女儿说：“回到家里，如果做错事情，爸爸妈妈还会批评，还会打我。”

我感到无限的伤心和愧疚。小小年纪，心绪如此低落，表面上看，是受到了老师、家长的批评的刺激，实质却暴露了我们的教育的“无限悲苦”。然而，这能一味责怪傅老师吗？能一味责怪我们俩个当老师的父母吗？当然能，当然也不能。

    有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在网上发了一个帖，题目叫《幼儿园老师也要减负》。文章说，幼儿园老师表面上看干干净净，快快乐乐，但干净是工作需要，快乐是工作所逼。文章详细列举了幼儿园老师的工作量：每天有6小时要进班级“育”孩子，还剩2小时本来必须用来备课、做教具用，但每星期有一个2小时的小教研活动，有一个2小时的换其他级组教师小教研，还有一个2小时的政治学习，每两个星期还有一次2小时以上的大教研活动，这样，每星期其实只有3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了。可这3小时里要完成的工作是每天备课，为几十个孩子做教、玩具，每天教学反馈，写周计划、订月计划，布置教室……除此之外每个月还要给每个孩子做一份成长档案、每个月要交一份个别化学习记录，还有其他工会要求写的东西、如果担任啥职务还要写一些其他的计划、总结及一些常规性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看到这里，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曾经住在一个幼儿园里，我的教小学的妻子曾经教过幼儿班，我自认为对幼儿教育还是瞒了解的，但我没想到，幼儿老师的辛苦会到达如此的地步，难怪那时，妻子常让我帮她这帮她那，并且年纪轻轻，就天天让我帮她推背。我不禁对幼儿园老师深深同情而且心疼心痛起来。

    然而，我现在正在教高中，情况会比幼儿园老师更好吗？我们来看网络上的另一个让我深有同感的文章，题目叫《一中老师的日子·老师的挨骂》。起句是“比鸡起得还早，比狗睡得还晚，比猪吃得还差，比驴干得还累。这就是我们许多所一中许多老师过的日子。”接下来，该作者说他收到了一个叫金大姐的同事给她的一条短信：“驴拉车不前，鞭之；仍不前，再鞭，乃卧地！学者路见此，附驴耳道：‘再不好好拉车，把你送到╳╳学校当老师，累死你！’驴即起，狂奔！”这无疑是身心俱疲的中学老师之间的自我调侃。紧接着，该作者像上面的幼儿老师一样唠叨开了：“通常老师一天两节课不假。可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吧？两节课之外可是备课的时间，判作业、判卷子的时间哪，反正我辈愚鲁，做不到优游自在进了教室才想就能想好当时要讲的内容，做不到不判作业就明确知道学生存在的具体问题。我们学校的老师是经常早晨六点不到就进了办公室晚上还拿卷子回家判的，居住在家属区的老师们还会在晚上十点十一点之后呼朋引伴地交换卷子，因为学校要求流水判，几个人承包一道大题。我们这里有人受不了这样的身心疲累，又有路子，调进一些大局，告诉我们，烦着呢，闲死了！我晕！”

    不用再引述了吧？从幼儿到高中，哪个老师不喊苦，不喊累？而有一种苦一种累上面的引述中并没有喊出来，那就是担任了班主任或某些生管部门的负责人的老师放了学回到家后仍然挥之不去的那种惶惶恐恐，那种提心掉胆：那个男生还会不会出事？那个女生还在掉眼泪吗？那个家长还会不会打电话来告状？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基础教育，身心俱疲！苦得出汁！在这种“艰难困苦”的教育运营体制下，我们的老师们怎么保持健康的心态？教师连健康心态都没有，又怎么能有健康从容的富于创造的教育心智，又怎么能培育出健康从容的富于创造的学生？

    前不久，我听到一个从上级下来“掌握一线材料”的教育专家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现在的老师工资高了，待遇提了，应该一门心思钻进教育教学里，不应该想七想八。”话自然说得没错，可我们也来听听上面那个幼儿老师说的话吧：“我常常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想，我真不该生她出来，没有一个六一节陪她度过，没有几次生病是我亲自带去看过，她也是孩子，也需要幸福的童年，也需要妈妈的陪伴，但是我能做到吗？”是啊，我们这些当老师的父母，我们竭尽全力把耐心和细致付给了我们的学生，而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候，我们还能拿得出耐心和细致吗？我们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亏欠自已的孩子，我们的家庭还能和睦与和谐吗？我们连自己的家庭都不能和睦与和谐，我们还有心思善待我们的学生吗？我们能不一遇到学生有问题就简单粗暴地让学生站在教室门口而不管他们的感受吗？由此可见，要有健康的教师教育，就要有健康的教师，要有健康的教师，就要有健康的教师家庭，要有健康的教师家庭，又要有健康的学校教育，要有健康的学校教育，就要有健康的教育体制，要有健康的教育体制，就要有健康的社会机制，要有健康的社会机制，就要有健康的社会心智，要有健康的社会心智，就要有健康的文化心智……哈，扯远了，那就干脆再扯远一点——刚听到余秋雨的一句话：“如果说，某种行为埋藏着人类原始的人格缺陷，那么，唯一能制服的只能是文化。”可是，我们的文化本身有没有缺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