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文东

他站在楼顶，无精打采地望着不远处的烟囱。烟囱的头上，如恶魔般的黑烟正在张牙舞爪。虽然它在飘离烟囱一定的距离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它知道，它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消失，而是正在以无形的形态向他冲过来，并慢慢地浸毒着他。

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鼻子有种无以形容的难受。他自言自语，我怎么到这个鬼地方来呢？他的正前方是某钢铁厂的高炉分厂，左边是高线分厂，后面则是原材料堆场，右边是菜地。除了菜地有些许绿意外，其他都是非常严重的污染源，特别是原材料堆场，整日满天地飘着黑乎乎的颗粒。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就紧挨着原材料堆场。

他突然感到胸口有点闷，多少天了，他都足不出户。这是一栋路边的民房，被他们公司整栋的租下来了，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厨房及餐厅，三楼是卧室。一天24小时，他都是呆在这栋房子里一楼、二楼、三楼地来回做着往返运动。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牢笼般的生活，于是就想着出去走走，但是往哪儿走呢？他心里很纠结。这附近就只有一条马路，就是他所在的楼前的那一条，但其灰尘到底有多大如果你不是身临其境是想象不出来的。灰尘不但大，而且味道黑很臭，是煤粉味。但是，他最终还是出去了，因为他不想被憋疯。

他闭着气尽量地少呼吸，沿着马路往远离钢铁厂的方向走去，不远处，就是铁路。他要去走铁路。

在铁路上散步其实是很危险的，但他无路可去，幸好这条铁路很少有车，只是车少并不等于不危险。这危险，不是来自于火车，而是人，因为他都是晚上才出去散步的，要是遇到劫匪，他可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他有位朋友就曾经在铁路上被人抢劫，且女友也差点被人强奸。但是，此时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铁路上没有灯，他借着远处的灯光一步一步地数着枕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不远的前面，有个人影正在向他走过来。他心一紧，是继续向前走还是往回撤呢？他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是继续地向前迈了过去。近了，竟然是一位女子。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装作视而不见地与她擦肩而过，他不想让她怀疑他是个流氓。可是，就在他与她擦肩而过之后，他听到了女子的叫声，嗨嗨。他的第一反应，她并不是叫他，难道她有同伙？他突然就紧张起来了，于是慌忙地转过身来。他在转过身来的时候脚步还在继续往前迈，结果就踩到了枕木的边上，摔跤了。

她突然哈哈大笑，你是个男人吗？他这个时候，知道了她并没有同伙，她这是在和他说话。他干脆就坐在轨道上，说，不是紧张，是激动。她说，是看到我么？他真没有想到，她竟然比自己还直接，那么，她又是什么人呢？

她问他，你来这儿干什么呢？他看她那架势，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能输给她呢？再者，相互之间也看不清对方的脸，所以胆子也大起来了，说，想出来找点艳遇，这不遇上了吗？但他突然有个疑问，她一个女孩子，又来这儿干什么呢？难道不怕……

没想到，在他寻思着的时候她竟然说，你现在一定会想，我一个女孩子跑到这儿来难道不怕坏人吗？我现在就想碰到坏人，最好他还把我给做了。他说，你是不是吵架了？她说，那你呢，难道也是吵架了吗？他说，不，我不知道和谁吵架，我家不在这里，我这是无聊，闷得慌，所以出来走走。她说，我也是。

就这样，他们分坐在两条平行的钢轨上，面对面地相谈甚欢。错了，是月亮惹的祸，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也没有灯光的地方，错，来得更加迫不及待。没几分钟他们面对面的距离，不再是钢轨与钢轨之间那么的遥远，而是已无间隙。

但，这绝对不是黑夜惹的祸，而是大家都寂寞了，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呢？之前，他们互不相识，事后，依然不知你我。这一生，也许再相遇也许不再相遇，但即使再相遇了，也未必知道曾经的那个夜晚就是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