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晚，在小月河畔，总能见到一位带小狗的女人，——她身

材不高，戴一顶圆形软帽；有一条白毛的狮子狗跟在她后面跑……

        请别误会，她不是俄国作家契诃夫笔下的安娜、谢尔盖耶夫娜，

而是常在附近社区做小时工的乔妮儿。她的故事也没有安娜那么曲折：

在雅尔塔与男主人公古洛夫邂逅相遇，坠入爱河，又因各自都有家庭，

演绎出了一段凄婉而无奈的婚外恋情剧……乔妮儿的故事却很简单，

简单到几句话便能讲完。

        半年前，乔妮儿揽了一家既轻松又有趣的活儿，——给住在某小

区二十号楼张家遛狗。一日三次，每次半小时，一个月一千元酬劳。

那顶圆形软帽儿是雇主整理旧物挑拣出来送给她的。说是在国外买的，

已经过时。乔妮儿却当成宝贝，平时，舍不得戴。这时，乔妮儿自觉

不是遛狗圈里的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戴上这顶帽子，纯粹是为了遮

羞。遛狗时，也总找没人的地方去，比如楼后夹道、或者围墙根儿，

帽檐压得低低的。时间长了，发现没谁注意，旁人还认为她比其他遛

狗的人有德行，不只将狗链拽得紧紧的，手里还拿着小铲、塑料袋，

及时清理污物，对她，倒反格外的友善。迎面走来，大多含笑着冲她

点点头。乔妮儿也轻松了许多，逐渐地大方起来。

        雇主张也没有什么特别处，只是性格有些怪癖，不苟言笑，很少

与邻居交往。因为经常夜里执行任务，眼里充满血丝，看起人来，总

显得凶巴巴的。但是乔妮儿说他挺好的。这狗是流浪狗，无家可归，

张先生看它可怜就收留了。还花钱雇人遛狗，没点儿善心能行？！

        让乔妮儿心里不安、甚至感到愧疚的是雇主张的大方和慷慨，如

此轻松而有趣的活儿，一个月竟付一千元酬劳，就跟白送一样！乔妮

儿不是贪便宜的人，每月拿到工钱，都像接着烙铁一样烫手，脸也红

得发涨。总想再给雇主干点什么，做些弥补。每次遛完狗，见主人刚

吃罢饭，便主动帮着收拾，洗涮完锅碗瓢盆，又将地面打扫干净。主

人不说什么，似乎也还乐意，如若一天不回来，还把钥匙交给她，任

她自由出入家门。
    但是，好景不长。半年后，张先生在四环路边儿买了新房。装修

后，请人看守，先将狗儿牵了去，辞了乔妮儿。搬家时，却把乔妮儿

召来，询问他的两只德国杯子哪儿去了？

    乔妮儿开始有些懵懂，“我只洗了你们吃饭用的碗筷杯盘，都放

在水池旁边的塑料筐里，俺也分不清哪是中国、哪是外国的！里面没

有吗？”

    张太太提醒她：“是放在书柜里的杯子，我们平时不用的！”

    乔妮儿辩解道：“书柜里的？我从来没动过里边的东西。”

    “那哪儿去了？它自个不会长腿走出书柜吧？！”

    “您说笑哩……哦，是怀疑我拿回自己家了吧？”

    张先生猛地侧过脸来，左眉一挑，目光似剑，闪着寒光直刺过来，

乔妮儿打个寒战，下意识地低下头来，“我没拿，真的没拿。要不您

到我家搜搜看……”

    张太太：“你不见我们正忙着吗？”

    “那，我在楼前等着，等你们忙完去查了再回家。要不，您又该

怪我藏起来了。”

    “随你吧。最好还是自己送回来。”

    乔妮儿没说什么，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等他们去搜。转

身走了。

    乔妮儿门神样坐在楼洞外石台阶上，自上午十点离开张家，到过

午下半晌，除有人出进楼洞挪挪身儿，让个路，绝不远走一步。她家

就在这栋楼里地下一层，但她不敢回去，唯恐张家人误以为她抽空回

家把杯子转移了，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有熟人路过，问她吃了

没有？或者说“今儿怎么有闲工夫在这儿坐着了？”她也只是笑笑，

含含糊糊地应酬几句，绝不多说半句。她知道，不管是真是假，这事

只要传扬开来，说她手脚不干净，往后就别想在这小区找活儿干了！

    下午四点半，乔妮看见邻楼王嫂到学校接孩子，急忙奔过去，托

人家帮着把孩子带回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回头一看，雇主张家人紧

跟搬家公司的车，驱车走了，她紧追几步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

走了！

    “咋整？这咋整？！”她兀自念叨着。

    “怎么了？”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嫂问道。

    “噢？哦，我给搬走的那家干过活儿，本想过去打个招呼的。”

    五点半左右，孩子放学回来了。总不能让他在外面做作业，乔妮

儿迟疑片刻，心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一狠心，顺手接

过孩子书包，走进楼洞，噔噔地步下楼梯，开门走进自己的家……但

是，那两只该死的德国杯子，绞得她心疼，寝食难安。好在三天后，

她接到张太太电话：“小乔啊，那两只德国杯子是搬家公司的人提前

装箱提走的，没告诉我们，对不起啦。”她如获大赦，心才安稳下来。

    乔妮儿对着电话，由衷地、十分感激地对张太太说：“谢谢，谢

谢您告诉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