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与“可爱”

——玉上烟《我就想把你喊醒》点读

在新浪微博上突然看到诗人左右转发一条诗歌朗诵的微博，我试着打开听了一首，其中一句“我一低头，眼泪就流出来了”，一下被击中了，单这一句，够让人回味：肯定是“我”一直在控制着眼泪，在低头的那一刻，它流了出来。里面潜藏着诸多的生活内容，它的情感蕴藏量非常之大。

这种情况下，我决定进一步细细读读玉上烟的作品，看看它好的程度。

于是，我看到了这样一首：

我就想把你喊醒

 

我猜，你睡了。想把你喊醒

凌晨三点的眼睛，干涩，可我不管

我喊你小木匠、小瓦匠

你欠我衣橱，饭桌，板凳，还有一间小

木屋

想起这个我就生气，就喊你小笨蛋

 

喊你东，喊你西，喊你北，喊你南

乱喊。对给你起的二十个好名字

我叹口气，吹口气

然后用一堆眼泪淹它们

 

把你的脸画圆了，画长了，画方了

最后画模糊了，你还睡

 

我就想把你喊醒，你看那碗汤圆

它们软软地躺在水里……

看完这首诗，我立刻惊住了！

诗中女子的执拗劲，倔强劲是那么鲜明，突出！

这首诗情感爆发与倾泄用了三个字：喊，叹，画！就用这三个字把一个小女子对她心爱的人的思念与爱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感人至深！

第一个字：喊。

怎么喊的呢？

先看看男主人公的身份：小木匠，小瓦匠。

她喊他的时间：凌晨三点。

她喊他的原因：他欠她衣橱，饭桌，板凳，以及一间小木屋。可以判断的是，这肯定是他生前曾许诺给她的，或者她向他索要的。但是这一切没有兑现，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喊他呢？

而且，她想起这个就生气，一生气就喊他小笨蛋。看看，“小笨蛋”这个昵称，是小女子“生气”的表现吗？好像让人看到她噘着嘴唇这么叫着“小笨蛋”，这就是她生气的样子！这首诗到这里给人的感觉是“可爱”，最主要的也是诗中的女主角，小女子的性格上的可爱，这种可爱是通过她对他的爱所表现出来的。

在她喊他之前，她的心理活动是：凌晨三点，如果他被喊醒的话，眼睛很干涩。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半夜醒来，突然睁开眼睛，上眼皮和下眼皮会因为眼睛干燥产生的摩擦而生痛。她深知这点，表明她对他的疼爱，同时又反应出她的倔强与执拗。

一方面，因为他没有兑现他的承诺，或她向他索要，她要喊醒他；另一方面，她知道喊醒他，他突然睁开眼睛会很不舒服。这两方面，既矛盾，又统一。爱就在这中间挟裹着。

第二个字：叹。

怎么叹的呢？原来，她给他取了二十个好名字，——单从她给他取的二十个好听的名字，又可以看出她对他的爱之深，之痴，之切，之强。她全部喊过了，喊他东，喊他西，喊他南，喊他北，这里的“东南西北”，表明喊他的名字之多，次数之多，时间之长，而且这二十个名字全部包含在“东南西北”中，而且诗句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字在这里用得极为漂亮，恰当，可谓天衣无缝，感觉此刻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加以表达，表达她喊他的名字的时间，次数，数量。而且这种用法是吸取了古诗的优良传统。汉东府《江南采莲曲》里就有这样的表达：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这里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词使用是为了表现鱼在莲叶间嬉戏的状态与情景。

二十个好名字全部喊过之后，他的反应呢？

他没有反应，她只好叹口气，吹口气。然后就掉下了眼泪，这些眼泪足以将这二十个名字淹没。用眼泪淹这二十个名字，表明她哭了，而且哭了很长时间，不然哪有那么多眼泪，并将这些名字淹没呢？

到这里诗出现了波澜，出现了意外，原来他已不在尘世。这让人惊讶，唏嘘不已。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实啊！

第三个字：画。

画什么呢？怎么画的呢？

不幸的他离开尘世，带给小女子的是强烈的想念，喊他不应，叹息够了，于是，她开始画他：把他的脸画圆，画方，画长，画到最后模糊了，他依然在睡，这里的“睡”，当然是指他永远无法醒来。但她认为他在“睡”，“睡”，即表明生命还存在。言下之意，尽管他已离她而去，告别尘世，但她依然觉得，他还活着。

“喊”，“叹”，“画”，这三个字的抒情，是层层展开，递进，并且相互依托，互为犄角。

而最后的感情又来了一次跳跃：她想把他喊醒，已不再是为他欠她的衣橱，饭桌，板凳，以及一间小木屋，而是她为他煮了一碗汤圆，她喊醒他，就是想让他看到：那碗汤圆，软软地躺在碗中的水里。

到这里，一股悲凉的气氛腾地升起……

这里既有揪心的悲痛，又有揪心的爱。

而“我就想把你喊醒”这句，可以让人看到这个小女子是多么倔强，即便生命离去，她都无视在这个事实，她依然用她特有的想念他的方式对待他，仿佛他就在她身边，只不过是他睡着了。

而全诗，作者是用一种小女子的倔强，执拗，对峙，来完成对爱人的深切思念，以及离去的难以抑制的悲痛。而她对他的爱表现得又是那么可爱。真是“悲痛”与“可爱”并存！

当这样一首诗出现在眼前，怎不让人惊讶呢？

                                                            2013．1．24—26  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