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水流淌的端午情怀
——咏端午古诗词赏析(上)
川
雪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本来是夏季的一个驱除瘟疫的节日,后来楚国诗人屈原于五月初五投汨罗江自尽,就演变成纪念屈原的节日。屈原,以他忠贞不渝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忧国忧民、行廉志洁的人品被誉为后世楷模,也以他气魄宏伟的诗篇“逸响伟辞,卓绝一世”。从古到今,多少仁人志士在端午节都以写诗填词的形式来纪念屈原,吟咏端午佳节盛况,让后人充分感受到端午节的独特魅力。
纪念屈原,是历代端午诗词的主题。如唐代诗人文秀的《端午》:
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
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诗的意思是:端午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为什么而设立的,千百年来的民间传说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于是我站在楚江上追思,眼前一片烟波浩淼,空空荡荡,我轻蔑地笑了:为什么如此宽阔的大江,就不能包容一颗爱国的心,不能为敢于说真话的正直之臣洗刷冤屈呢?
端午即农历五月初五日,相传此日为我国第一位伟大诗人屈原投江自尽日,后人伤其冤死,特以粽投江祭祀并划船捞救,遂相沿而成端午节日食粽和龙舟竞渡的风俗。这首诗更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尽管后人百般歌颂、祭祀,像屈原沉江这样的悲剧毕竟发生了,如此冤屈是不能简单地洗刷干净的。这首诗言近意远,言简意深,很有力量。
再看北宋大诗人苏轼的《屈原塔》:
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
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
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
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
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
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
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
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
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
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
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
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苏轼也和屈原一样历经贬谪,在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心境中,度过人生的大半光阴。不过写作此诗的嘉祐四年(1059),苏轼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士,两年前刚以21岁的年龄成为进士。本年冬苏轼侍父入京,途经忠州南宾县(今四川丰都),看到这个与屈原毫无关系的地方竟建有一座屈原塔,惊异之余便写下了这首五言古诗。
诗分三段:前八句写端午节投粽子、赛龙舟习俗与屈原的关系,次八句推测屈原塔的来历,末八句赞美屈原不苟求富贵而追求理想的节操。
相比楚地民俗来,更触动苏轼的是屈原那深入人心的精神品格,因此他不是在纪实性的叙写中展开作品,而是付之以精神史的追溯。投饭和竞渡不是呈现为娱乐化的热闹的民俗场景,而是祭祀与追怀的真正仪式,伴有“悲”、“哽咽”、“哀叫”等强烈的情绪活动。诗人一再用反衬的笔法来强化议论的力度,如屈原赴死之决绝与世人眷怀之不绝,如事之无凭据与人情之殷切,富贵之短暂与声名之无穷,世人之澌灭与屈原之不朽,最终以“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一联贯之,屈原持志之高洁与自己的无限景仰之情,都不待言而自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首诗就像是一个预言,宣示了诗人未来的志节和对人生道路的选择。后来苏轼毕生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和生活理想,身处逆境而不妥协苟合,同时保持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始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北宋诗人梅尧臣的《五月五日》借吊屈原抒发“不遇情怀:
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
何尝奈谗谤,徒欲却蛟龙。
未泯生前恨,而追没后踪。
沅湘碧潭水,应自照千峰。
诗的意思是:屈原已沉江自杀,楚人为他的不被容纳而悲哀。人们江上竞舟,哪里能制止谗言,只不过试图驱赶蛟龙罢了。没有消除屈原生前的撼恨,只能追寻他死后的遗踪。只留下碧绿的沅湘水,倒映着山峰的影子。
诗人怀着无限的悲愤、苦闷、渴望和痛苦的心情,写下了这首诗,借屈原以抒发他的“不遇”情怀。这首诗借写屈原沉江自杀,实际上是写自己壮志未酬,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的情感。
宋代词人陈与义的《临江仙》,凭吊屈原,怀古伤时:
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
风。 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
,今夕到湘中。
此词是陈与义在公元1129年(建炎三年)所作,这一年,陈与义流寓湖南、湖北一带。这首词所反映的是国家遭受兵乱时节,作者在端午节凭吊屈原,怀古伤时,借此来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怀。
词一开头,一语惊人。“高咏楚词”,透露了在节日中的感伤心绪和壮阔胸襟,屈原的高洁品格给词人以激励,他高昂地吟诵楚辞,深感流落天涯之苦,节序匆匆,自己却报国无志。陈与义在两湖间流离之际,面对现实回想过去,产生无穷的感触,他以互相映衬的笔法,抒写“榴花不似舞裙红”,用鲜艳灿烂的榴花比鲜红的舞裙,回忆过去春风得意、声名籍籍时的情景。公元1122年(宣和四年),陈与义因《墨梅》诗为徽宗所赏识,名震一时,诸贵要人争相往来,歌舞宴会的频繁,可想而知。而现在流落江湖,“兵甲无归日,江湖送老身”(《晚晴野望》),难怪五月的榴花会如此触动他对旧日的追忆。但是,“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有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呢?高歌《楚辞》之后,满帘生风,其慷慨悲壮之情,是可以想象的,但更加突出了作者的痛苦心情。从“高咏”到“歌罢”一曲《楚辞》的时空之中,词人以一“酬”字,交代了时间的过渡。在这值得纪念的节日里,词人心灵上的意识在歌声中起伏流动。“节序匆匆”的感触,“榴花不似舞裙红”的怀旧,“无人知此意”的感喟,都托诸于激昂悲壮的歌声里,而“满帘风”一笔,更显出作者情绪的激荡,融情入景,令人体味到一种豪旷的气质和神态。
词的下阕,基调更为深沉。“万事一身伤老矣”,一声长叹,包涵了作者对家国离乱、个人身世的多少感慨之情!人老了,一切欢娱都已成往事。正如他在诗中所咏的,“老矣身安用,飘然计本”(《初至邵阳逢入桂林使作书问其地之安危》),“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伤春》),其对自己岁数的悲叹,与词同调。“戎葵凝笑墙东”句,是借蜀葵向太阳的属性来喻自己始终如一的爱国思想。墙边五月的葵花,迎着东方的太阳开颜。“戎葵”与“榴花”,都是五月的象征,词人用此来映衬自己旷达豪宕的情怀。“戎葵”虽为无情之物,但“凝笑”二字,则赋予葵花以人的情感,从而更深刻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虽然年老流落他乡,但一股豪气却始终不渝。这“凝笑”二字,正是词人自己的心灵写照,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最后三句写此时此刻的心情。满腔豪情,倾注于对屈原的怀念之中。“酒杯深浅”是以这一年之酒与前一年之酒比较,特写时间的流逝。酒杯深浅相同,而时非今日,不可同日而语,感喟深远。用酒杯托意而意在言外,在时间的流逝中,深化了“万事一身伤老矣”的慨叹。突出了作者的悲愤之情。情绪的激荡,促使词人对诗人屈原的高风亮节的深情怀念,“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面对湘江作者祭酒的虔诚,加上这杯中之酒肯定会流到汨罗江的联想,因而滔滔江水之中,融合了词人心灵深处的感情。从高歌其辞赋到酹酒江水,深深地显示出词人对屈原的凭吊,其强烈的怀旧心情和爱国情感,已付托于这“试浇”的动作及“桥下水,今夕到湘中”的遐想之中。
南宋著名爱国丞相文天祥,对屈原崇敬有加,在《端午》中说:
五月五日午,薰风自南至。
试为问大钧,举杯三酹地。
田文当日生,屈原当日死。
生为薛城君,死作汨罗鬼。
高堂狐兔游,雍门发悲涕。
人命草头露,荣华风过耳。
唯有烈士心,不随水俱逝。
至今荆楚人,江上年年祭。
不知生者荣,但知死者贵。
勿谓死可憎,勿谓生可喜。
万物皆有尽,不灭唯天理。
百年如一日,一日或千岁。
秋风汾水辞,春暮兰亭记。
莫作留连悲,高歌舞槐翠。
诗中将五月五日出生的田文(战国四公子之一齐国孟尝君)与同一天投江而死的屈原作对比,两人一为“薛城君”,一作“汨罗鬼”,但“ 人命草头露,荣华风过耳。”荣华富贵只不过像风吹过罢了,“唯有烈士心,不随水俱逝”,只有烈士的英灵不随着江水的流逝而消失,“至今荆楚人,江上年年祭。不知生者荣,但知死者贵。”至今荆楚人民年年端午节在江上祭奠屈原,不知道活得荣耀的田文,只记得死者屈原的尊贵。诗人满怀崇敬之情,赞扬屈原的品格魅力和爱国精神,也表明自己以屈原为楷模的高尚情怀。
再看元代散曲家苏頔的《小重山·端午》:
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细缠五色臂丝长。空惆怅,谁复吊沅
湘。往事莫论量。 千年忠义气,日星光。离骚读罢总堪伤。无人解,树转
午阴凉。
“空惆怅”,词人慨叹世人忙于节日的喜庆,而不理解或淡忘了端午节厚重的历史内涵;表达对爱国诗人屈原的怀念之情。“无人解”,抒发了作者不为世俗理解的孤寂落寞情怀,也表达了对屈原忠义气节的崇敬。这首词最突出的表现手法是对比。上阕中众人的繁忙喜庆和作者的独自惆怅形成对比;下阕中世俗对屈原的不理解和作者读《离骚》的深切感伤形成对比。
本曲以端午节为载体,从眼前所见的荆楚端午风俗写起,描画出一幅热闹繁忙的景象,与下片的“无人解”形成鲜明对比。但沅湘之水却把作者带入了历史,通过纪怀屈原抒发自己对元朝覆灭的感伤和不仕明朝的节烈,“空惆怅,谁复吊沅湘”、“《离骚》读罢总堪伤。无人解”等诗句传达的是作者的伤感失落,而“往事莫论量。千年忠义气,日星光。”则表明了作者对元朝的忠贞决心。“树转午阴凉”,以景结情,情在景中,收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余韵缭绕的效果。作者的悲观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历来写端午的诗词,大多会提到屈原的旧事,借屈原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或者抒发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失落情怀,或者赞扬屈原的精神而表明自己的忠义之心,总之,流不尽的汨罗之水,就是中国失意文人的辛酸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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