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花竞妍 词坛增辉
——谈宋词中的婉约派和豪放派
在我国古代文坛中,继唐诗之后出现的宋词,是我国古典诗歌成就达到的又一高峰。
文学史上一般都把宋词分为婉约和豪放两派,前者以柳永、秦观、李清照等为代表,后者以苏轼、辛弃疾为代表。这种划分,最先起于明人张綖。王士禛在《花草蒙拾》中说:“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然而,有关宋词两派风格的不同,早在南宋俞文豹的《吹剑录》中就有记载:“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生动形象地说明了这两个词派代表作家的不同风格。
从两个词派的总体看,即便在同一词派中,各个词人的风格也是不尽相同的。但就其主要倾向来看,同一派的词作均大体相似。因而两派在题材的选择、表现手法和艺术风格等方面都各有自己不同的特点。
在选择的题材和表达的内容方面,婉约派多写儿女之情,离别之恨;豪放派则广泛地选择题材,反映了更广阔的社会生活。
婉约词派是较早出现的,是从唐、五代以温庭筠为鼻祖的“花间派”发展而来的。由于词是为音乐填的歌词,主要供宫廷歌女们演唱的,加上当时社会动乱,一些文人醉心于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因此所作的词大多是剪红刻翠的“艳科”或旖旎温柔的“情语”,这种艳科、情语一直成为“花间派”词作家以来的普遍和最有势力的主题。像“小山重迭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温庭筠《菩萨蛮》),“凤屏鸳枕宿金辅”、“兰麝细香闻喘息”(欧阳炯《浣溪沙》)等,都充满了令人发腻的脂粉气。词发展到宋代,二晏、欧阳修、柳永等人,仍然脱不掉男欢女爱、离别相思之类的题材。“闲役梦魂孤独暗,恨无消息画帘垂,且留双泪说相思”(晏殊《浣溪沙》),“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欧阳修《踏莎行》),“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晏几道《临江仙》)等,大都表现的是男女间的离别相思之情。另外,还有很多写离愁别恨的,如柳永的《雨霖铃》、《八声甘州》,秦观的《踏莎行》,李清照的《一剪梅》、《醉花阴》等,写得感情凄恻,情意缠绵,真实地表现了当时中下层知识分子背井离乡、与亲人远别的痛苦心情。
婉约词派在发展中,题材逐渐有所扩大。其中李煜对故国的哀思(《虞美人》、《浪淘沙》),柳永对都市繁华的描写(《望海湖》),李清照写国破家亡的痛苦(《声声慢》、《永遇乐》)等,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并没有改变婉约词派题材的总的倾向。
豪放派是由苏轼创始的,在他之前的范仲淹、王安石已突破了离别相思的传统题材。范仲淹的《渔家傲》写塞下苍凉风光和守边的将军士兵,抒发了作者 “燕然未勒”、“壮志未酬”的感慨。王安石的《桂枝香》,上片写气象开阔的山川形势,下片转人怀古,感叹历史上的兴衰成败,被推为登临的绝唱。到了苏轼,彻底打破了词的传统题材,表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他的词中,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念奴娇》)的古战场景色;有“对舟横截春江,卧看翠碧红楼起”(《水龙吟》的壮丽图画;有“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嗟哦”(《满庭芳》)的惊险镜头;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水调歌头》)的高渺景象, 有“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无”(《浣溪沙》)的农村风光;有“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浣溪沙》)的农民劳动生活;有“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岗”(《江城子》)的打猎场面;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念奴娇》)的古代英雄;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沁园春》)的知识分子;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的爱国志士;有“相排踏破倩罗裙”(《浣溪沙》)的乡村姑娘……几乎是“无意不可人,无事不可言”(刘熙载《艺概》)。到辛弃疾,他以强烈的政治热情、豪爽的英雄本色,开拓了比苏词更加广阔的题材范围,更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现实。爱国的主题,战斗的豪情,成为他词的主调。“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破阵子》),醉梦中都不忘杀敌保国,然而“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昏聩的朝廷那里把收复河山的建议放在眼里!作者无限感慨自己报国理想的不能实现,深刻地批判了腐朽的南宋王朝。同时,辛词中还有大量的描写农村生活的作品,如《清平乐》、《西江月》、《鹧鸪天》等,写出了农村的美景和农民生活的情趣,在词坛上更是少见的。总之。豪放词派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发展了词的表现内容,把词这种专写离别相思的文学样式,发展到反映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使词成为与诗并驾齐驱的文学样式。
在表现手法上,婉约派多用比兴手法来寄托自己的情思,豪放派则采用铺叙、直抒、夸张、比兴等多种手法。
婉约派大多采用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通过自然形象或爱情形象,曲折地表现自己的情思,或寄身世之感,君国之忧。“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晏几道《蝶恋花》),“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等,都是借用自然景物寄托自己的情感,曲折地表达了作者的离别相思之情。“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欧阳修《踏莎行》,“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武陵春》)等,用常见的自然景物作比,借景抒情,把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及个人的闲愁、忧愁,表达得极其鲜明。婉约派的许多作品,比兴深婉,形象鲜明,对诗歌的形象思维的发展,有一定的贡献。
豪放词派在表现手法上除了一般地也采用比兴手法外,还大量地运用铺叙、直抒的方法,直率地抒发自己的感慨,表达自己的情怀。在苏轼的词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江城子·密州出猎》叙写打猎的热闹场面,有声有色,结尾直抒胸臆,表达了作者渴求为国建功立业的抱负。《临江仙》描写他夜晚醉卧东坡,醒后归来,敲门无应的情景,直接地表现了他的身世遭遇及失意落魄的处境。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更是借壮丽河山的描绘,抒发了自己感怀历史英雄人物、感叹人生如梦的情怀。在辛弃疾的词中,比兴手法的运用往往同历史典故巧妙地结合起来,从而使作品的内容表现得更为深刻。如他的名作《 摸鱼儿》,上片用“怕花开早”写惜春,劝“春且住”,感叹时光流失、自己功业无就;下片借阿娇长门的故事,诉说自己的坎坷遭遇,用“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来痛斥那些投降派,表现了自己报国无门的愤懑心情,借景抒情,借史抒怀,显示了作者艺术表现手法的高超。
在艺术风格方面,婉约派词多委婉、含蓄、绮丽;豪放派词则以豪放、恢宏、沉郁为主。
婉约派词因其题村多写儿女之情,离别之恨,表现手法多用比兴寄托,因此在艺术风格中也就体现出一种含蓄、委婉的风格。欧阳修的《踏莎行》,写的是旅人在征途上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上片写离家越久,自己对妻子的思念越深,就像迢迢不断的春水一样;到下片不说自己思念妻子,反过来设想妻子正在思念丈夫,由自己的离愁推想到居者的离愁,又由居者的离愁进而想到她会登高望远,盼望自己归来,层层深入,委曲尽意。再如李清照的《醉花阴》,写自己对丈夫的怀念,结尾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用黄花来比人的瘦,在形象上富有创造性,用瘦来说明长期的痛苦的相思,不说被情,而情益深。
豪故派词表现的那种豪放沉郁的风格,当然也是由它们所表现的内容及表现手法所决定的。在苏词中,由于作者渊博的学问和旷达的人生观,加上他丰富的阅历,他的词和诗文一样,表现了一种豪放的风格。在《念奴娇》、《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作品中,作者由生活激发了自已的豪情,熔铸在词中,就表现出一种雄浑超说、奔放旷达的风格。那“一蓑烟雨任平生”,真是作者坎坷身世的写照,表现了他不避风雨、听任自然的生活态度,读之使人精神振奋。这种词风,“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胡寅《酒边词序》)苏词那种独特的笔调,笔力纵横、气势磅薄的词风,冲破了婉约派词的委婉缠绵的情调、柔靡纤弱的气息,给词坛注人了新鲜的空气,对词的发展起了极有益的推动作用。到了辛弃疾的词,继承了这种豪放的词风,在豪放中带有沉郁,读了更是激动人心。他写长剑是“倚天万里”,写长桥是“千丈晴虹”,写水仙花的盆景也是“汤沐烟波万顷”,“对花何似,似吴宫初散,翠围红阵”(《念奴娇·赋白牡丹》),面对鲜艳的花朵,他会想起吴宫的训练女兵。“小窗人静,棋声似解重围”(《新荷叶》),在幽静的小窗里听到外面的棋声,也会想起重重围城的被突破。这些生动而夸张的描绘与想象,既雄健豪放,又有深远的意境,读来更感动人。
以上只是就两派总的倾向作了大致的比较,实际上每个作家的作品,其风格都不尽相同。例如李清照的《渔家傲·记梦》就充满了豪情壮志,表现了豪迈的气势;而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则细腻、委婉,体现了苏词的另一风格。因此,我们在阅读宋词时,对每一作品都要作具体的分析,不要拘泥于派别,一概而论。
婉约派词和豪放派词是宋代词坛上开放的两朵奇葩,它们竞相开放,为词坛增添了光彩,丰富了我国的文学宝库,使宋词成为我国人民喜爱的优秀文化遗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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