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历史擦肩而过的时候
(2009-03-07 16: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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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中学
辅仁中学
竞志女中
东林中学
高攀龙
无锡
高子止水
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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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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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从回忆里写博客,一定能毫无疲倦地写上一篇又一篇长长的故事。比之现在,过去的回忆是如此丰沛,仿佛惠泉山上源源不绝的泉水,仿佛泰伯庙里年年不断的香火,仿佛学前街上千百年来朗朗的读书声。
辅仁中学,无锡中学,竞志女中,江南中学,这是无锡解放前的四大私立中学,也都曾是江南地区有名望的学校。每个中学都有一段荣耀的历史;竞志女中是无锡最早的中学,开办于清光绪三十一年;钱锺书是辅仁中学的学生,而他的父亲钱基博,是江南中学校董,也是竞志女中的教师。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上海圣约翰大学、北京清华大学的教授,也可以是无锡竞志女中的老师,只因为文人对自己的乡土有一方责任。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个时代,1949年,许倬云告别了无锡辅仁中学,成了他们班里唯一一个去台湾的学生;而这个班级的其他所有人,后来都考进了全国排名前五的大学。
后来就解放了,时代的大潮卷过来,所有的私立中学都成了罪恶的历史名词。
一:
所以当我后来在曾经的辅仁中学门前的小巷子里走过的时候,我自然是对此一无所知的。那时候我大约三四岁,一本正经地在“市业余艺术学校”学蜡笔画,画不好的时候被妈妈说几句,就开始凄厉地哭,大叫“我不会画画,我不要画画”……教室的窗外有亭台楼阁,有水榭,有小池塘,我总是好奇地往那里钻,相信那扇永远关着的圆月门之后有一个更好的世界。
多年之后我会知道,那里只有两间孤零零的旧屋而已。然而也是一个文保单位,叫“城隍庙旧址”。那里其实还是曾经的县立第一女中旧址。
不久蜡笔画老师告诉我们说,上课的地址要换了,换到隔壁“老二中”去。
妈妈第一次载着我去“老二中”的时候,我一进门就被左右两边大片的废墟惊呆了,以致到今天还清晰记得这一幕。幸好里面的校园是还没有拆除的,我就在那里的“高三(2)班”画了很长时间的国画,写了更长时间的书法,然而到今天还记得的,唯有隔壁班不绝如缕的丝竹之声,与永远颤颤巍巍的木质楼板。
其实那里就是“辅仁中学”的旧址啊。在那里读过书的,不仅有一些名人,还有后来在无锡市辅仁高中教我历史的蔡群贤老师,他曾在课上饶有兴致地回忆当年二中的他们如何爬上墙头与隔壁东林中学的学生对骂……
再后来,高考体检,我又回到了那里,惊讶地发觉当年自己见到的那片废墟上如今盖起了一排崭新的仿古建筑,面前的大招牌是:“东林书院”。咦。
二:
小学毕业以后,我考上了江南中学实验分校。勉强地,我能算是江南中学的学生吧。虽然我们自己常常说,江南中学,那是我们的“总部”,是我们的“大妈”。所以,虽然江南中学是人们口中的“七中”,但我们不是七中的学生,我们一定得说,我们是“小江南”的。
那时候我很崇拜钱锺书,我想考辅仁初中,可是没考上。于是我就想,嗯,那咱高中再去上辅仁吧。
初二那年,二中真的恢复原名成为“无锡市辅仁高级中学”了。我几乎都要觉得,它是等在那里让我去考呢。
学校里发了校徽,我也不当回事,直接扔在卫生间里的洗手台上。母亲看见了,拾起来说,诶,这个校徽我小时候见过呢。
妈妈小时候见过的?我真是怎样也想不通这茬,这是我的校徽啊。
是啊,我见过的那个,应该是你外公的吧。
外公也是江南中学的学生?!
嗯,是啊……
之后我还会有很多个这样思维点点停顿的时候,比如妈妈又说,“你姨婆是苏一女中的”,或者爸爸说,“你奶奶是竞志女中的”……真奇怪,我从来不能把这些中学和他们之间划上等号。要怎样相信呢,这不应该是电影里的故事嘛,这些我们熟悉的、长时间默默无闻在乡村中、微驮着背在我们生活中的长辈,也曾穿着旗袍,大踏步地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踌躇满志地走进名满江南的女子学堂;她们也曾是左倾的先进青年,满怀革命热情地要求着民主自由,反对着腐败专权、一党独大的民国政府;她们自由地恋爱,简朴地结婚,在风雨飘摇中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家庭,可是这婚姻中的下一辈,已经生活在一个全新地、完全无法理解她们的世界里。
不过短短两代人,我们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呢。
江南中学里有一个地方,我是喜欢去的,叫“高子止水”。
我根本不懂这个怪怪的景点名称是什么意思,但是它显然很重要,重要到我们所有的作业簿封面上都是它的画像:一个池塘,一方石碑,一丛翠竹……
我喜欢的,只是这个池塘把校园变得更像一个可以轻松游览,而不是呆板无味、单纯苦熬日子的地方。
后来学校里搞校史教育,我才知道这里是明代东林党领袖高攀龙最后投水自尽的地方;也知道石碑上的“高子止水”是郭沫若留下的墨宝。
这么小、这么浅的一个池塘,都能淹死人;我不得不在心里惊叹一下:高子还真是视死如归啊!
照理说,江南中学的校址,是一直都没有变过的。我去问我的外公,记不记得有这么一个池塘;可是他说,校园里是没有池塘的。咦。
那时我们不知道,运动会时大家齐聚的那个操场,才是高攀龙真正的葬身之处;五百年前,那里是他的家。
三:
在无锡,好像就避不开“东林”两字;有东林书院,有高子止水,还有东林中学。
东林中学的初中部,是我的福地。
六年级的时候,我在那里参加英语听力比赛,获奖了。我来自一个很没有声名的小学,而英语是我当时三门课里面最不擅长、也最害怕的一门课,怎么会让我获奖的呢?我想不通。
初一的时候,在这里参加江苏省数学竞赛,又获了一等奖——从小学奥数,那之前却已经有两年没有得过区以上的奥数奖了,为什么在那里又会得奖呢?我不知道。
初三的时候,又在那里参加了中考,我果然考上了辅仁中学。
东林中学的初中部,是一个格外小小的校园。校园里有非常非常粗壮的古树。
昨天我才刚知道,那里是曾经竞志女中的校址。也就是说,五十多年前,我的奶奶就是在那里求学的。我曾一次次地在那里走过,一次次都是懵然无知地走过,那条路,其实再往前走,南边就是原本无锡城的孔庙,北边就是钱锺书的故居,走出巷口,有一栋西式的别墅,是当年薛福成家人为迎娶袁世凯的女儿而建造的……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家族是到我们这一代才第一次把城里当作活动范围的,我不知道,我走来走去,只是重新踏上了先辈们走过的路;我不知道自己反倒是比他们退步下来的,我从来都没有看出来过,外公对生活品质的坚持,奶奶对生活变迁的宠辱不惊,爷爷在骨子里是那样一个反封建的进步青年。
我想起曾经我与堂弟笑嘻嘻地问奶奶:你结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一辈子住在乡下呢?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文革时候才被下放来这里的。
可是我奶奶只是回答说,那倒没有想到,我一直以为,我们过几年就可以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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