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某一天，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开过很多的公交车，有在城市旧街道的林荫下开过的，有在站台暗夜的路灯下驶过的，有时我在车上出神地看着风景，有时我在站台上痴痴地望着车里的人，许许多多的在我记忆中保存了许久的片断连缀起一个个场景，每一个场景里都有风呼呼地吹……
醒来的时候感到的是喘不过气来的悲伤。
回忆是一阵一阵的，回忆也是互相牵扯的；所以常常在重遇一个人、重思某件事的时候，有无数或闪亮或黯淡的片断刷刷地闪出来；而这些暂时占据着头脑的片断又会牵出大片大片的记忆，很多原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像潮水冲刷海岸一样，冲击着你。
这两天，在很多出神的瞬间，看见旧事。
童年居住的那个院子，打羽毛球，围着院子一圈一圈地练单车然后摔跟头；
在县医院食堂吃饭的岁月，从慢慢吞吞到急急忙忙赶时间打饭的中午，总是认准了食堂进门的左手第一张桌子坐下，仿佛那就是我们预定的座位；
小学时的课外辅导课，乘着绕遍大半个城市的公交车，为了省一块钱会走很多路，一次次的步行中，一点一点地发现市中心繁华的外表下，藏着很多别致的古典；
还有学校里，天天的，我捧着许多数学练习本，快步穿过走道，开心地去向老师办公室……
这些天，在很多安静的时候，想起旧事。
那时有人试图教我象棋，可我不愿意好好学，只想找他下五子棋；
那时我曾见过两个女孩希望表现得恶狠狠的眼神，因为午饭的时候我终究和别人坐在了一起；都还只是小学里的孩子，她们很多表情只是模仿电视剧人物的反应，对自己真实的感觉，反而表达不出；
那时很有求知欲地看了很多世界名著，却都是别人借给我的连环画版；
那时如果男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就算迎面走来的女孩是认识的，也会装作不认识；
那时……
那时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明白过，生活会发生变化。
而此时一回眸，一切人事全非。
我不再住在那里，我不再学在那里，我不再和那群人在一起，我不再生活在那城市里……每一个变化来临的时候好像都只是一点点，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然后忽然一天发现，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连记忆也是变化的，我可以回忆出的旧事，在别人的记忆中也许就不尽相同；更可能，他们都已忘记，只有我一个人还保存着这记忆。
如果一段记忆只有一个人保管，那么那个人就是孤独的，至少在回忆的那一时刻。
我是吗？
——我不会知道。
有些回忆会隐褪，有些却一直在脑海中。
四年前还是五年前的时候，一个住在江海新村的同学，放学后常常让我陪她乘着51路到她家附近，然后我们下车，在她熟悉的小吃摊一起吃上一碗极鲜美的小馄饨；然后我再步行到42路的“江海新村”站，等车，回家。这样一折腾，会多费好多时间，可是我们却乐此不疲——为了那一元一碗小馄饨的鲜美，为了多一段唧唧喳喳聊天的时间，为了在萧瑟黑暗的傍晚相互温暖空冷的心灵……
我就会常常在那个站台上长时间地等车，傍晚的42路车次很稀少，我可以看到许多其他的公车过去，很多很多，可是没有一辆是我等待的。后来，我习惯了凝望，视线一一扫过所有的车，所有车中或坐或站的人，有着和我一样木然的表情，或者和我有着一样盼归的心情——我就这样排遣了时间的。
后来有一天，站在站台上的我，看见那个人在公交车上——一路我不乘坐然而天天停靠这个站台的公交车。
那个人是那之前的一个时期我最珍惜的朋友，是那时常常想起的人，是那时常常有意无意地打听，一直没有见到然而一直希望见到的人……
那天老天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和他面对面……
但是，
我没有认出他。
我没有认出他，在他的面容消失前……
认出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然而一个身影的离开也只是一刹那；
下一秒恍然的热泪就会落下，可是站台前已没有公车。
那以后我知道了，很多记忆都是在不断的回忆中，被丢失了。
那以后我知道了，世界很小，可是城市很大；就算同一城市中两个人每天的路线都有聚合，到底只有一个擦身而过的机缘。
那以后我知道了有一种让人“欲语泪先流”的时间感。时光的交错，历史的洪流将其挟裹而来，大到家国恨、儿女情，小到一种心思、一个凝望，只要有时间的流逝，今昔的对比，就无人能够抗拒它给你的悲伤。
那记忆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没有人和我来分享它。
每当再想起那一幕的时候，总有泪，在眼角或者心里，悄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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