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试着回忆。
提到"小学"或"高中",我闭上双眼,脑海中首先浮现的画面是一簇簇的彩色,模糊、和谐而好看,随即就会看见许多的笑脸,想起许多趣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提到“初中”,我闭上双眼,脑中浮现一片沉沉的黑暗,前方隐约有些灰团团缓慢地浮动,我无法想起任何一张带着笑容的脸,无法想起任何一件事,眉头却不自觉的皱紧,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令我不安,逼着我停止这回忆。
可怕的遗忘,才三年,我还记得的初中同学就已经屈指可数了;我还记得的事情更是寥寥无几,而且都是难以忘怀的伤害。在那里我不敢再信任任何老师,不敢全情对待任何一件事.唯一的收获就是成绩,可惜那成绩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
我会进那所初中,实在是承蒙了那年在“减负”的名义下搞得乱七八糟的“小升初”办法,原来我是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学校的。可我还是很高兴地去了。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是一个灰沉沉的阴天,我被指引着走进一条破败灰靡的小巷,路边有旧马桶、煤球炉,还有高高低低的晾晒着的衣服。在一片长长的灰色砖墙后面就是我的学校,我钻进一扇灰色的小门,第一次看见了它。
那时我该是多么地兴奋啊!已经是一个初中生了,已经长那么大了啊!我就这样笑着迎接我的灰色生活,欢欢喜喜扑向那灰色旋涡;我的自信、欢乐、心理、情感,
将在这旋涡里,搅碎的搅碎,撕裂的撕裂,掠夺的掠夺,丢弃的丢弃......真幸运,后来我还能基本完整地爬出来.只是经历了撕裂后的重组,不单表面沾满了抹不去的灰,心里,骨骼里,血液里,肌肉里......充斥着夹杂着游走着流淌着扩张着大块大块的阴影,令人沉溺,令人无望.
是的,后来我完全变了,可这都是后来了.而现在,2000年,13岁的我,毫不知情的我正愉悦地跃上那一级级沉默的水泥楼梯.
学校里的教学楼很有年代了,灰色的砖墙,上面有若隐若现的字班驳地浮着;教室里灰色的旧地板,每踏一步都有空洞的回声,这回声在我听来仿佛与它的年代一样悠长.只有课桌是新的,齐刷刷的灰白色课桌,在促狭的教室中略显得挨挤,在我看来新鲜而有意思.
新的生活就这样从此时此地迅速地铺天盖地地延展开来.
每天,每个学生都必须穿校服,深青色.当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色彩时,整个学校是一片怎样壮观的灰。在这样壮观的灰中,除了学习,你无法让任何奢望存在.在这壮观的灰天灰地中,旧的世界开始崩溃,支柱一根根被摧折,天一片片地崩塌......我一直努力对自己说,很好,很好,每件事都有好的地方,考砸了也是很好的事,这样就更能看出自己的问题了,真的——太好了......往往还这样想着,眼泪已争先恐后地涌出,怎样也抑制不住.
考试成绩是这样公布的:老师喊着学生的名字,大声报着学生的分数,学生上前去拿,在所有学生的目光中,接受老师的几句点评.学生上前的次序就是他们的名次.这是多么激励学生的制度!在这样的制度下,每个人都会不惜一切地提高自己的成绩,无比地重视考试;在这样的制度下,我知道考砸了不仅有刺目的分数来灼痛你的双眼,还有刺骨的老师的话来颠覆你的自尊,还有同学们沉默而满是意味充满力量的眼光,把你逼到这个世界的角落里.
好象是一瞬之间的长大,我再也没有过孩子气的号啕大哭.我也希望自己能毫无顾忌痛哭一场,让郁结于心中的委屈抒解.可我甚至没有那点力气与心情.之前十数年,我所积存的所有珍贵的力量,被这场灰色的龙卷风无情地席卷殆尽,心中留下长久伤痕的我,再不曾将它们悉数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