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开场

 

“小马！耳机！”

 

在观众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篮筐下的摄像师冲我大喊了一声，示意我把耳机戴上。

 

今天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

 

耳机里传来了导播焦急的声音。

 

“嘉宾呢？还没来？”

 

“老夏啊，刚才我看见他了，跟一个米国人在二楼贵宾包厢那边，好像也刚到这。他知道有转播，没问题。”

 

“还有1分钟切出，他要是晚了你就先说。”

 

“嗯，知道了，放心吧，我先抡着！”

 

这种情况倒是司空见惯，嘉宾难免会出现一些堵车之类的情况，但总会在跳球之前坐到评论席。以我的经验，其实很多嘉宾早早就来了，只是迟迟不露面，或者在球员休息室，或者跟教练寒暄，顺便了解一些最新的情况，转播的时候好爆一些第一手的信息。往往嘉宾来得越晚，“腕儿”就越大，所以虽然是电视台直播，但要求还是比较宽松的。

 

监视器旁边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管声音控制的铁皮盒子，插满了电源线和传输线，我把上面跟导播对讲的开关关掉，喝口水润润，拨开播出状态的按钮，绿灯亮起。从现在开始，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将和比赛同时传送到每个球迷眼前。

 

场上在进行球员入场仪式。

 

“……18号——陈鹏！”

 

队长陈鹏的登场，让观众的气氛达到了顶峰，满场都是疯狂的呐喊和雷鸣般的鼓噪，陈鹏也是最后一个跑过来，跟每一个球员击掌，然后站到队伍的一端。他的眼神坚定，身躯笔挺，脸上毫无表情，早已习惯了观众的欢呼。

 

现场宣告员雄厚的声音响起：“北京雄狮队主教练——陆洪涛！助理教练——何辉！”

 

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

 

陆洪涛向踏了一步，举手向四周的观众致意。

 

他挥起手来，就像是一个帝王在检阅他的臣民。

 

何辉就站在他的身后，稳重而干练。

 

在这一瞬间，陆洪涛忽然充满了无比的信心，他依然是强悍的，他依然有着那双最有力量的手，他要率领着自己一手选拔和训练出来的年轻的雄狮打败每一个对手，这个时代依然是属于他的！

 

“10秒倒计时准备！片头！1号机给现场！”

 

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

 

“4，3，2，1——走！”

 

伴随着零点乐队慷慨激昂的“相信自己”，一连串明星球员的镜头在监视器上闪过，最终定格成“全国篮球A联赛”几个金色的大字，片花过后，叠到现场大全景。

 

趁着这15秒左右的时间，我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腮帮子，上下左右噘了一圈嘴，开始了今天晚上的比赛解说工作。

 

“中国中央电视台！中国北方电视台！各位观众朋友晚上好，我们现在是在北京雄狮体育中心为您现场直播，中国男子篮球A联赛常规赛北方赛区的比赛，北京雄狮队在主场迎战新疆飞鹰队……”

 

这一串熟练的语言，是每一个解说员在每一天工作的开头都会同样溜一遍的，老将也好，新兵也好，中间几乎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动。即使是到了今天，很多大腕儿已经成为了全国瞩目的新闻人物，拿自己都当艺人看，语言也追求风格另类独树一帜，但是在比赛开始的这一段还是中圭中矩。

 

根据我的理解，主要的原因一个是实战中形成的固定模式，这几句顺口溜似的开场白最普遍也最明白，潜台词就是：“各位啊，给个面子，兄弟开抡啦啊！”

 

二一个，这是个引子，后面的当然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但是起手都是当头炮把马跳，没有先拐将的！您上来一张嘴，“横看成岭侧成峰，野渡无人舟自横”——立马儿导播就疯啦！

 

第三，就是一更精深的感受了。

 

从我们这一代人甚至是上一代人小的时候看比赛转播就是这么开头的，不过那时候还得加上一大堆“包”——“全国同胞，台湾同胞，港澳同胞，海外侨胞”，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体育解说也是一个艺术门类，如同京剧一样，咿咿呀呀唱了多少年了，一开头还是有鼓点儿有过门儿，一板一眼的，透着那么一种历史的悲凉。

 

别看就这么一嘟噜，还真挺见功夫，不卑不亢不温不火，且练呢。

 

要知道领导判断一个主持人好不好，不看别的，就听这过门儿！

 

“下面将要进行的是升国旗仪式。”

 

现场宣告员：“两队运动员向观众致意……请全场观众起立，升国旗，奏国歌！”

 

我在转播台前站了起来，双手垂下，把头抬起，眼睛注视着体育馆上方高高悬挂的五星红旗，耳边响起义勇军进行曲。

 

全场肃立，无论是场上的运动员，教练，还是赛场工作人员，媒体记者，以及在场的数千观众，每个人都静静地站着，仰望着国旗。

 

这也是赛场上最安静的时刻。

 

摄像机的镜头扫过排成两队默默站立的球员们，他们的面孔都带着一种凝重。不管是代表国家队出征世界大赛，还是参加国内的联赛，也不管是一场决定命运的焦点之战，还是无关紧要的普通常规赛，国歌同样嘹亮，五星红旗鲜红如血。

 

国旗的两侧，一边是全国A联赛的标志，一边是北京雄狮队那怒目而视，充满威严的队徽。16支球队的队旗依次排开，每一面旗帜都是一段历史，每一支球队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个汇聚了神州大地上亿打篮球的青年人中，最优秀的几百个球员的联赛，也正在逐步成长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体育赛事。

 

在国歌声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老夏。

 

他向我扬了一下眉毛，眼睛里带着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长出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你可算出现了，导播都急了！”

 

老夏点了一下头，说：“刚才Nelson来了，我陪他看看。”

 

我吃了一惊，尼尔森是NBA达拉斯小牛队的总经理，虽然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明星，但是他来中国显然也是重要新闻，在当时的NBA，达拉斯小牛队就是以打造国际舰队而闻名的，今天如日中天的诺天王，就是这位尼尔森从德国的青年联赛挑去参加NBA选秀的。

 

“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见发新闻啊？”

 

“这回也是临时决定的，主要是考察一下中国篮球市场，再看看A联赛的年轻球员。”

 

礼毕，我示意戴上耳机。

 

现场传来长长的“嘀”的一声响，“现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分钟！”

 

监视器里，球员们在场上随意投篮，主力这个时候都围绕在教练身边，脱去了训练服，露出了结实的肌肉。

 

我把耳机上带的麦克朝上掰了掰，侧过一点，这样才不会出现“嘭嘭”的扑话筒的声音，拨动了音频播出的按钮，绿灯亮起。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2号机给客队！小马，再呼一遍台号！等会儿啊挂带子——推起来——走！”

 

我吸了一口气，张开嘴：“中国中央电视台！中国北方电视台！观众朋友，您现在看到的是中国男子篮球A联赛常规赛，北京雄狮队在主场迎战新疆飞鹰队的比赛，现在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今天我们请到的转播嘉宾，就是著名篮球经纪人——Scott夏！”

 

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声音接过话茬：“全国的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我是Scott！今天这场比赛非常关键，因为目前雄狮队和飞鹰队今年表现都非常出色，在北方赛区排名前两位，对于他们来说又都是第一次交锋，所以今天的比赛直接关系到两队的排名。新疆飞鹰队是今年第一次杀入A联赛的新军，对于今天这场全国直播的比赛，相信也能够让观众朋友们对他们有一个了解，也是对他们实力的检验。另外刚才达拉斯小牛队总经理尼尔森先生今天也来到现场，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考察一下中国目前联赛的年轻球员……”

 

场上哨声响起，裁判示意运动员走到中线，比赛即将开始。

 

陆洪涛伸出大手，北京雄狮队的五名先发主力队员围成一团，逐一把手放在一起，嘴里大喝着：“一、二、三——加油!”在满场观众的掌声中，信心十足地走向场地中央。外援中锋迈克走在最前面，站在了中线圈内，两只大手拍了几下，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另一侧还没有登场的客队。

江海平似乎还在跟球员叮嘱，五个先发也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观众不干了，嘘声响起，有人大喊：“飞鹰队，干嘛呢”！“老江！打不打？赶紧的！”

 

裁判员也走过来，哨子叼在嘴里，示意飞鹰队上场。

 

江海平抬起头，四下扫了一眼，转身走回座位。五名飞鹰队球员晃晃悠悠地走向场地，最显眼的正是身高两米一十八，体重达到150公斤的黑人中锋——科曼！

 

主裁判示意两队球员站好，把篮球平托在手中，吹响了标志比赛开始的哨声，然后把球高高抛向了空中。

 

监视器上打出了字幕。

 

“2002-2003赛季中国男子篮球A联赛”

 

——“北京雄狮队VS新疆飞鹰队”

 

报幕是我的活儿：“观众朋友，现在比赛已经开始啦，首先为您介绍一下两队先发球员。北京雄狮队中锋33号迈克，大前锋10号张翔，小前锋6号沈英松，攻击后卫9号王新刚，控球后卫——18号队长陈鹏！”

 

“新疆飞鹰队中锋8号外援科曼，大前锋11号徐一扬，小前锋5号许铭，控球后卫4号邓冲，攻击后卫——7号队长王大明。”

 

“现在是北京雄狮队进攻，18号队长陈鹏带球推进到前场，他忽然起动突破了对方后卫的防守，在罚球线附近急停！跟进补防的大前锋徐一扬被他晃得跳了起来，好球！陈鹏把球传给溜底线的10号张翔，篮下已经空了！张翔起跳，双手扣篮！雄狮队本场比赛先拔头筹，拿下两分！”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进球！而且以一个扣篮结束这次进攻非常鼓舞士气！”嘉宾老夏，“雄狮队长陈鹏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选手，作为组织后卫，他的头脑非常冷静，而且阅读比赛的能力很强啊！两支球队相比而言，新疆飞鹰内线占据优势，科曼和徐一扬都超过两米一十，但是相对来讲肯定移动速度会慢一些，如果雄狮要取胜，就必须通过外线球员不断的突破和快攻，造成对方防守补位的空当！”

 

“断球了！又是陈鹏！”

 

场上，陈鹏像一支离弦而出的利箭，从自己防守的一侧窜出，断掉了对方控球后卫邓冲横穿给7号王大明的球！他拿球快速推进，把所有回追的球员远远抛在了身后，直插对方篮下，轻松上篮得分。

 

“凭借开场之后陈鹏的一次突破后的助攻，和一次断球反击，雄狮队4：0

领先！”

 

全场观众都在欢呼，主队开场就气势旺盛，看来拿下这场比赛还是很有把握的。

 

飞鹰进攻。

 

科曼接到球准备强攻篮下，但是雄狮外援迈克迅速贴到了科曼身后，大前锋张翔也从上线夹击过来，迫使科曼一转身失去了重心，勾手投篮，没能够把球打进，篮板被从外线冲过来的小前锋沈英松一把抱在怀里，而这个时候陈鹏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场冲刺，他已经到达三分线的距离！追防他的对方小前锋5号许铭赶紧快速退回篮下，飞鹰说什么也不能够再让雄狮出快攻了！

 

沈英松一记长传，篮球很有力量地砸到了陈鹏手中，而这个时候飞鹰7号球员王大明也已经扑了过来，陈鹏向前运了一下球准备强行过人，7号王大明向后撤了一步，陈鹏这个时候忽然停住了，把踏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球稳稳地握在手中，就在三分线忽然起跳，篮球像一只导弹一样充满自信地划出一道弧线，笔直地向篮筐飞去！

 

王大明抬起头，那颗篮球就从他的头顶飞过，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仰望着那颗篮球，那道弧线！

 

“唰”！

 

球稳稳地落入网窝。

 

“远投三分！18号——陈鹏！”

 

全场又是一片震天动地的欢呼！

 

老夏非常兴奋，大声说：“今天陈鹏的状态实在是不错，他在一开场完全控制了场上的局势！我想今天的比赛说明，本赛季的北京雄狮队已经彻底找到了他们获胜的钥匙，那就是反击和稳定的外线投篮！这也正是他们获得连胜的原因！开场之后雄狮队已经打出了7：0的高潮，到现在飞鹰队还没有一次成功的进攻！江海平指导应该叫一个暂停了，重新部署一下，如何利用自己内线的优势，先打进一球，稳住局势！”

 

场边坐着的飞鹰主帅江海平，严峻的脸上依然镇定，他并没有叫暂停，是因为他对球员的信任？还是因为对开场的局势早已料定了呢？

 

陈鹏高高扬起手臂，稳定如磐石一般的面孔带着一丝威严。王大明歪着头看着他，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是一种笑容，又象是带有一丝兴奋。这种笑容让陈鹏很不舒服，他扫了王大明一眼，跑回到自己防守的区域。

 

雄狮队针对飞鹰队高大的内线，一开场就守联防，陈鹏防右上，这也是他最习惯的地方。在这里，他被称为是雄狮最凶狠的一只利爪，无论是谁，对他都会产生出一种敬畏，就像看见了当年的陆洪涛。

 

陆洪涛此刻就站在边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只要把开局打好，就能够把握住局势！这是雄狮队的特点，也是优势所在！他暗暗瞥了远处的江海平一眼，似乎心中有些奇怪，江海平不会不知道雄狮队一旦打顺了就像洪水泛滥无法收拾，为什么一向严谨的他没有马上请求暂停呢？甚至也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他一向最了解江海平，这个倔犟老头儿眼里绝容半粒沙子。

 

难道……

 

 第十三章 2 得分

 

 《把那个球投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