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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活动
阳光慷慨地洒满营房前的球场。
一片平整的黄土地,球一拍上去,就是一股烟,再有十数个人跑过,扬起一片沙尘。
地上没有三分和中线,只是用白油漆勾勒出四面的边界,表示这是一个篮球场。两侧各戳着一个篮球架,破旧的篮板中间早已开裂,用长条的木板子从后面钉住;篮筐虽然铁锈斑斑歪歪扭扭,好在依然是个足够把球投进的圆环,叮当乱响地在上面颤悠。
虽然已经到了十月下旬,天高云淡,一丝微风都没有,在下午阳光照耀下,我们穿着的短袖T恤早已被大汗浸湿,身上不断冒着腾腾热气,奔来跑去地追逐着那颗早已磨光了皮几乎只剩下“球胆”的旧篮球。
这天下午是军训里难得的假期,叫作“自由活动”,我们就约着帮人打一场篮球比赛。那些体育生并不都参加,毕竟这是在黄土场地,对于这些“专业选手”来说,这样的场地和篮板,打球实在是有些跌份。即使是这样,我们这拨儿依然把对手打得够呛。
很多其他班的也都聚在场边,在这封闭的军营,鼓鼓掌喊两嗓子倒也不失为一个消遣,只当看赛马了。
韩雪和小牡丹她们手拉手地在一旁观战,我们当然格外卖力,连王大明都忍不住加了进来,开始还在我们这一伙,后来一看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干脆加入了对方,那撮红头发在人群里钻来躲去,到后来几乎变成了我们一大帮人围攻他一个,也不管犯规不犯规,直接就往他身上扑,王大明像只大兔子似的上窜下跳,兴奋地大喊大叫,居然还是能不断把球扔进篮筐。
我发觉小牡丹正朝我暗暗招手,似乎是叫我过去,我就叫一人替我,然后从这热闹的球场退了出去。就着宿舍外面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抖了抖满是尘土的迷彩服,跟着小牡丹从营房另一侧绕开了操场。
小牡丹一直默不作声,低着头在前面走。
我跟在她后面,脑子里空空的,晃里晃荡左顾右盼,观瞻着渐行渐远的草场秋色。
我愿意跟着她往前走,根本不介意要去哪里和做什么。
她身上带有一种神秘的攻击性,敏感而善变,这种气质非常吸引我。我肯定不是想要爱她,当然也肯定不会有人反对一个漂亮女生喜欢自己。但我觉得小牡丹似乎是在进行一种内心的选择,可能是选择究竟是我或是其他人,也可能是在选择她自己要不要去喜欢。
这片草场非常茂盛广阔,似乎原本就是一片大野地,中间是一条三五米宽的土路,勉强能并行两辆小汽车,旁边是几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偶尔交汇再分开,通向远方。
我们俩还没嚣张到敢在大路边上溜达,要知道军训有严格的规定,禁止男生女生单独外出,更不允许到草场深处,一旦被教导员抓住了,据说会被“记大过”。
我们就小心地穿行小路,偶尔听到驶过一辆汽车,或者当兵的骑着自行车路过,我俩就蹲下身子躲一躲,有时候我还会拉一下她的小手或按着她柔弱的肩膀,我没什么感觉,她也没有什么异样,就像是两个小朋友结伴逃离幼儿园,去大千世界里探险。
走了很久,小牡丹忽然停下来,她说她累了。我就带着她在附近找了一个堆着些像是枕木的空地,我俩坐了下来。在走路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在坐下来的时候,我们说了很久。
我们说到童年,说到学校,说到喜欢的东西,说到读过的书,说到陈染,说到王朔,说起刚刚看过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和《东邪西毒》。
她说她最喜欢的小说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我说我也是啊我也是,我还记得那个埃塞俄比亚归国的吴迪小姐演唱的“那一天……”
她说她暗恋了很久的男孩是初中时代的一个篮球高手,高高的个子,洒脱的笑脸,在他的字典里永远没有失败。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一定要找到一个打篮球的男朋友,一个打篮球最好的男朋友。
我说我喜欢的女孩是个假正经的班干部,整天惆怅地梦想着成为电视台的播音员,所以我立志要当一个记者,这样才能认识漂亮的女播音员。
她问我会不会学鸟叫,我说我只会学狗叫,“汪汪汪”!
她就唧唧啾啾地鸣叫起来。
我不知道她学的是种什么样的鸟,百灵还是画眉,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用喉咙还是口哨,她不断吐出的嫩红的舌尖,小小的又很灵活,眼睛带着种莫名的温柔,望着远处的树丛和渐渐西沉的红日。静静看着她那双水样流动的眼眸,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被拉得很漫长,长得可以什么都不思考。
小牡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生,就像是她的外号。有的时候,热烈泼辣得简直让人表示后悔认识她,有的时候又显得心事重重,见谁都爱搭不理。
听上去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女人本就如此。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独树一帜卓尔不群,七零后、八零后,现在都快轮到世纪婴儿了,人人都说自个看似冷若冰霜其实焚心亦火,标榜有了快感你就喊。后来我所认识的女孩,有一半说自己神经衰弱郁郁寡欢,另一半说自己人格分裂强迫症,似乎不这样就不感性、不性感,却总让我有曾经沧海之感。
很多年后从港台娱乐节目里舶来一个颇为准确的词汇形容这种女人——“闷骚”,小牡丹就是处在“闷骚”和“神经病”的临界点上。我所认识的女孩,还没有一个人像小牡丹这样极端。
“时尚?哼!”
她带着嘲讽对我说起那些时髦的女性。
“抽两根摩尔,穿几个耳洞就叫时尚?哈!戴鼻环的?火箭锥乳罩?在腚沟子上纹个小天使?哼!”
她一下拽开了衣袖,露出那截雪白的手臂,那上面是几条长长的又深深的伤痕,如此规则地分布,整齐得怵目惊心。
接下来的那句话让我永生难忘。
“什么叫前卫?谁要是真牛B你他妈就把脚裹上!”
我总怀疑小牡丹经历了一个很不幸的童年——或者是被“怪伯伯”骚扰过,她的感情始终是冷漠的,如同一个奇怪的冷却系统,即使周围已经得到达沸点,她依旧寒彻如冰。她像是跟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物质,不能也不想亲近任何人。她那颗孤独的灵魂始终保持着游离状态,似乎永远都在选择着要不要按照轨道运行。
“我是一个脱离地心引力的人……”
她带着那种深沉而又伤感的眼神看着我,但我觉得那种透彻的明亮前所未有。
“在自由的天体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漂浮或是附着,选择时间或是空间。我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引力,供养我逍遥独立。”
我笑了,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但是你知道吗,一旦有一天你不能自拔地陷入大气层,就会在迅速坠落的过程中燃烧殆尽,直至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