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弟，我唯一的堂弟，大名马林，小名马冲，族名福庆，已经奔赴四川前线。

我是晚上听说的。他是一个警察，哈尔滨的一名特警。一名普通的特殊警察。哈尔滨一共有200名特警，或者叫防暴警察，奉公安部调令，直奔前线抢险救灾。他比我小六岁，属狗的，也24了，我想，他应该是里面最小的成员了吧。

我这个弟弟，出发的时候很仓促，就穿了一套单衣单裤。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特警征调的时候都是这样，但愿这次后勤工作完善点。他带着手机去的，就打回来一个电话，说马上没电了，忘了带充电器。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怕家里人担心，干脆来个消失。我脑子里当时就想，我认不认识去那的记者呢，把该给他带的东西带去，或者哪怕能照顾照顾呢，哪怕就带个好呢，哪怕就是擦身而过素不相识，说咱没见着呢。很惭愧，我不认识。

家宝同志第一天总指挥的时候，说，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道路。当时我就一皱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何况这么一种情况。军令如山，这就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这就是战争，比战争更严酷的战争。现在，我的亲人就去了战场。人总是自私的，希望我的堂弟，少去危险地儿，安然无恙吧。当然我在电话里还是安慰的，我说没事，锻炼锻炼，况且都去，年轻人，锻炼锻炼，况且，都去...我还能说出个什么呢？

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转眼我也有几年没见过我这个堂弟了，其实再往前想，那就更久没见过了。上次他来北京，还没毕业呢，上警校，我们家的孩子不是上警校就是上军校，不当兵就当警察，都是行伍出身，几辈人都是，就我改光说不练了。命这个东东很奇怪，保不齐我哪天也穿制服了，保不齐打起仗来我就入伍了，我可当个参谋，参谋长，参联会主席。人这一辈子，嘿，共和国才一甲子，清朝才过去不到100年，我都30多了。

他来的时候，我带他到处转转，我倒也没什么可带他玩的地方，我也挺贫瘠的，不是后海就是鬼街，要是现在我就带他去新光（我爸一退休警察都特喜欢去）。后来我们去吃饭，还有另一个朋友，早几年我特喜欢呼呼啦啦带一帮不相干的人出去，现在不了，我们那时候就去了后海对面的那个茶餐厅。吃饱了，天很晚了，我就带他们去了故宫的午门。从南长街那边的西华门还是东华门那进去，白天车不让进，晚上可以，那时候黄城根底下已经栏了护栏，有了绿地，地下也开始反着射灯，应该是个周末，角楼都亮子油松，很洋很好看。我们就进故宫去。在午门前面，看着前后左右，天圆地方，墙都斜坡着上去，给人感觉保不齐上面晃出一片人马，弓上弦刀出鞘，大喊着诸葛妙计安天下。此时，却还宁静而宁静，安然又安然。人熙熙攘攘，狗也奔跑，人也无聊。常年是那两条近亲配出来的喜乐蒂，人总是趁着路灯打羽毛球，人想必总换。那地方，是我常去的，没车时候骑车去，有车之后晚上去。闲逛了会，我们就在护城河边上，对着中山公园那侧，路边上坐着，也没记得聊什么，看看新月如钩，蝉鸣树影，水不知深浅，浓黑如墨，不时有人拿绿色的手电照着钓上鲤鱼。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两句，谁也解释不好，其实就是无解。无解才叫诗。我们坐在石头围子上，也不知看些什么，夜色，柳枝，高墙上的彩绘楼檐，似乎就已经是紫禁城的全部。

我弟跟我说，本不觉得北京好，现在终于知道，北京好了。

其他的都已忘了。

唯愿，平安归来。